云蘅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望进那双眸底,清澈无波。
梅长苏直起身,拉着她穿过汹涌的人潮,她看见了停在廊桥边的暗青色马车,和垂首而立的蓝衣人,是那天去云家的访客。
云蘅忽然停下了脚步,梅长苏探询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她开口。
雪越下越大,云蘅的眼睛一眨不眨,有雪花迷了双眼,她用力揩去,借此挣脱了被梅长苏握着的手。
“我要走了。”她低着头道。
梅长苏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云蘅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开了朵小花:“随便。”
“那就留下吧。”梅长苏看了看那盏金鱼灯,“如果有一天你想好自己要去哪里了,再离开也不迟。”
云蘅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口涌上眼底,她抬头看向他,睁着通红的眼睛:“可是你说你不需要我的怜悯。”
梅长苏微微弯了唇角,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是,所以如今也不是因为怜悯而留下你。”
“可你说你不需要我。”她嘴角紧紧抿着,声音微微带了颤意。
梅长苏心中叹了口气,他想起顶针婆婆说过的话:“那小丫头是个倔脾气,她既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善罢甘休,一味伤她阻她,也是没用的。”
自己那些日子沉湎于黑暗,只一味想将她拒之门外,终究还是伤到她了。
“是我错了,我说的不对。”他轻声道。
云蘅紧紧抿着唇角,泪珠像断了线似的,半晌,又硬着声音道:“那你说你需要我。”
梅长苏被逗笑了,颇为无奈而怜惜地摇了摇头,然后道:“好,我需要你,留下来吧,好不好?”
云蘅突然向前扑了一步,撞进梅长苏带着温凉药香的怀中。
“你不许再赶我走了。”
“我不是没用的小姑娘,我会帮你的。”
“苏哥哥,阿蘅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了。”
梅长苏伸出手揽住她瘦削的身子,眼睛落在她左肩渗出的血迹上,叹了口气,终究是心软了,自己亲自救过又救了自己的小丫头,怎么还能硬的下心肠呢?
从两天前接到飞鸽传书,知道她从翼州带走了那匹马的那一刻,就好像已经做出决定了吧?这一条路,再凶险,自己也一定可以护住她的吧?ωωω.χΙυΜЬ.Cǒm
曾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小女孩,骄傲得恍若天上的凤凰,可她只会对自己撒娇,走得远了,走不动了,会叫自己背她,抛开那桩由大人们定下的婚约,那个小女孩,也曾是自己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可是,自己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了。
这个世间,自己还能守得住的,又还有多少呢?
而在一旁的黎纲,并不清楚之前的许多,只是暗自惊讶,曾经的少帅林殊是什么样的人,火一般热烈的性子,金陵城里那些仰慕他的孩子们,从来都只有远远追的份,林殊从没有多一刻的耐心留给那些孩子,还曾将言侯爷家的小公子吊在了树上。
又曾几何时,也可以这般轻言慢语地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云蘅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处种满了棠梨的院子。
伤口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她给自己号了脉,想着这些日子已经用了不少好药。
她盯着地上的火盆,闻见屋中隐隐约约的药香,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起身,眼前一黑,她连忙定神稳了片刻,连鞋袜也顾不得穿,便冲出了房门。
寂静的小院空无一人,只是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堆积在小路两旁,偶听得几声鸟鸣。
云蘅的心中升起一丝惶恐,又向外走了两步,便猛地停了下来,死死盯着正从院门口走进来的人,那人身着淡青色大鼈,手中抱着一个暖炉。
云蘅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近了,好像生怕他下一瞬就消失似的。
梅长苏老远看见了呆立在院中的小丫头,便温和笑道:“醒了?”
走近几步便蹙起眉:“怎么出来连鞋袜也不穿,廊州气候阴寒湿冷,是要生病的。”
云蘅又蓦然抱紧了他的腰,一言不发。
梅长苏一个不妨被抱个正着,僵硬片刻,到底是从小来去如风的赤焰少帅,哪里被小孩子这样黏过身,此时此刻,无奈又僵硬的脸色上,才微微露出了少年气,倒真像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了。
昨日才有人同他完完整整查探来了云家出的事,这种时候,这个小丫头一定是极委屈无助了,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离不开他,所以自己此刻也不能推开啊。
好在梅宗主聪明的大脑在停滞片刻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机智,便哄道:“好啦,外边这样冷,这样下去你要生病的,先进屋去好不好?”
云蘅松开了他,咬了咬嘴唇看他一眼,这一眼极为认真,却在眼底深处像松了口气似的,便光着脚丫一路跑进了屋子。
她多害怕,上元夜那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
梅长苏才在房中坐了片刻,黎纲便硬着头皮来报:“宗主,唐棣想见您。”
梅长苏微微顿了顿:“他还不答应?”
黎纲摇了摇头:“他就是坚持要见您。”
梅长苏重新站了起来:“嗯,那我就去会会这位唐帮主。”
“我也要去。”云蘅也跟着站了起来。
梅长苏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只是吩咐她穿的暖和些,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朝会客厅走去。
唐棣坐在一边,阴沉着脸,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江左盟宗主见面,可远在这之前,自己的命运便已被这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年轻人牢牢捏在了手中。
梅长苏一派清风朗月,给自己和云蘅添了茶,才笑道:“我还未恭贺唐帮主大喜啊。”
唐棣皮笑肉不笑:“双刹帮哪里比得上梅宗主继位之日的风光。”
云蘅的目光在唐棣身上打了个圈,便收了回来,乖巧坐在一边小口嘬着杯中的茶。
梅长苏道:“我一直为唐帮主守着秘密,怎么唐帮主好像并不感激?”
唐棣捏紧了拳头,恶狠狠道:“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背叛、背叛唐奕,更不会走到如今的路上。”
“这话倒奇了,难道是我逼迫你挑拨唐奕与双刹帮老帮众的关系?难道是我逼迫你向唐门供认当年唐奕做下的恶事换得苟且偷生?要真论起来,我可是帮了你坐稳了今天双刹帮帮主之位啊。”
唐棣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早已领教过梅长苏的手段,单从自己那个作恶多端的表叔的下场就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绝没有他表面这般人畜无害,虽然没有丝毫武功傍身,可他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坐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敢有半刻轻视。
要不是他派来的人步步蛊惑,要不是他这一路威逼利诱,自己怎么会出卖表叔!
梅长苏垂眸饮茶,掩去眼底的不屑。
“唐帮主今日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唐棣死死盯着梅长苏,握紧了拳头,胸膛剧烈起伏,云蘅似是不经意地放下了茶盏,神色淡淡,眸中却已有机警而寒冽的光。
梅长苏却似乎混不在意对面之人在这一瞬间露出的杀意,或许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半晌过去,唐棣咬牙问道:“那日梅宗主说过的话可作数?”
梅长苏温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可不像是什么君子。”唐棣嗤笑。
梅长苏抬眸看着对面的人:“唐帮主,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你没有别的路了,只能选择相信我,无论是唐门还是双刹帮,他们如今能够容得下你,是因为我的仁慈,唐帮主,做人要知恩图报啊。”
唐棣拂袖而去,云蘅放松了警惕,捧着茶盏喝了两口,嘀咕了一句什么,梅长苏却笑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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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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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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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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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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