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狱中,恰逢饭时,毕思齐便服轻轻下去,他眼神隼利,正瞥见闻端侧身而坐,在她监中分饭的狱卒却在四下张望,看见他来,迅速抢过一物塞入袖中,这才匆忙收拾残饭,锁门退出。给闻端的饭菜未动多少,故依旧可见比狱中定制略为齐整,毕思齐心下冷笑一声,待那狱卒走近自己,当即喝令他将饭放下。
因这几日毕思齐久不问闻氏一案,似有搁置的意思,那狱卒不意长官竟会特地下顾闻端,吓得面如土色,又不敢多言,只暗自浑身战栗不已。毕思齐倒也不多话,将他带至一角,干脆道:“拿出来。”
那狱卒晓得事漏,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哆嗦掏出袖中纸,呈给毕思齐,哀求道:“大人,小的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
毕思齐面无表情的接过,展开一看,只见白纸上用炭写着八个字:“当重国事,毋念贱躯”。他只略瞧了一眼,重新合好,除了薄唇抿了抿,依旧冷然不语。少顷,却以两根指头夹着,偏了目去,兀自将纸一送,递回狱卒面前。
那狱卒还在发愣,见毕思齐容色沉凝,一言不发,不明白他的意思,抖了半天也不敢接过。毕思齐便又严酷冰凉道:“明日起你不必在此处了。若以后再敢私受贿赂,讹诈嫌犯,狱中传递,按律我要剁了你的手。”说着看也不看,将信一丢,举步向关押闻端的牢中去了。
那狱卒知道毕思齐说到做到,仓皇捡起那纸,再度塞进袖中,逃也似的出了大理寺地牢,宝贝般捧到中书舍人洛云的府上。却逢洛云正在见客,只得揣信忐忑等在那里。
其时,府上之客正是荣世侯的小公子闻捷,闻府因大公子与二小姐先后入狱,自然免不了上下奔走打点,闻捷去狱中见过姐姐一次,却自那里听闻洛云也为之操心劳力,致使姐姐并不曾受太多牢狱之苦。他回去后不禁惊喜参半,喜的是洛云如今虽仅居中书舍人之职,却明敏博闻,极得圣眷,且他是洛相的长孙,朝廷上人向来欲求洛成,多是找洛云引见疏通。又因丽妃有宠于圣上,也能为闻家说上几句。洛云能管此事,便是多了好几分救回兄姊的把握。然而闻捷惊的是自己虽自幼与洛云交好,他却心里明白,未必好到这般地步,如今其他人皆因事牵永安公主,圣上亲自过问,个个唯恐躲避不及,洛云愿意置身事中,难免让人心生感激。故此闻捷才特来拜访洛云,略叙了寒温,就当面为此事道谢。
洛云早知闻捷来意,见他面上三分憔悴,因不便说出公主,只宽慰他道:“我与闻捃自幼相契,此事何足挂齿。我看现在不过是一个清客的供词,不会就凭此定案。”
“洛云,”闻捷难捺心中痛愤,忍不住出言激切,“这事要非小人告密,何至于此?!”
洛云闻言默了一默,端起茶呷了一口,却不言声,闻捷与他彼此心知,见他不愿说,也悔自己说的孟浪了。未几,洛云道:“公主既不追究,请转致老大人,可放心了。”
“永安公主真不会追究?”闻捷虽知洛云素同永安一党,漏出的口风当有七分可信,却疑虑难消,仍带着惶惴道,“况且,即使公主不追究,还有圣上。”
“公主若追究,不会等到现在。”洛云缓缓开口,“荣世侯世代有功于社稷,圣上顾念旧情,想必也不会严加治罪。这事自公主处,自大理卿处,也许都会有转机。事在人为。”说着又略略分析了二三言。
闻捷到底是年幼,未经过此种大事,不免这些日子有些失措,被洛云如长兄般言辞温缓、语气笃定的一说,心下稍释,胸中跟着一暖:“洛云……”声音竟噎在这里。想到闻家素与杨氏最厚,先太后在世时,皇后曾默允过其让二姐成为太子妃的愿望,先太后离世,皇后却以此要挟,间疏闻家与永安公主的关系,甚至长宁公主插手此事,大半也是因欲夺太子妃之位,全为陷害二姐而来。可此案一发,太子也好,杨家也好,虽还未曾落井下石,却只是一旁袖手而已。相反洛云,竟为此锐身相助。二姐淑良清绝,却要坠入这滩浑水,怎不令自己痛惜。思至此处,他竟抑止不住脑中一个冲动设想:若最初便是能让洛云为自己的二姐夫……
洛云自是读不出闻捷此刻心中所想,两人言罢,便亲自送他出府,转回时自狱卒那里接了闻端的回信,赏赐了些银子,打发他走了,自己扫了一眼,只见纸上的娟娟小字写来很是清丽妩媚,内中气度却如修竹般铮傲刚毅,让他猛地脑中跳出当年永安驸马家宴时,洤亲王作弄赵润,自赵润袖中掉出那个木匣,匣中薄纸上的诗句,因笔法飘逸不着痕迹,卓尔不群,他倒是至今未忘。如此看来,应也是闻小姐的亲笔了。这流年往事,忽上心头,洛云不禁莞尔,将回书与自己给公主的信一同封了,交给那个送信的家人,让他速送回高郡公主处。一切安妥,日已偏西,洛云才忙至祖父洛成处准备晚膳。
洛云少失怙恃,只与祖父相依,虽洛成让他不必餐餐来照料,他也每三五天必至。今日近得终席,洛云见是机会,便略说了几句闻捃之案,岂料素来肃然无言的洛成却停箸正色问:“云儿,永安公主决意为其开脱么?”
洛云点头而答,洛成却良久不语,看遍两朝风雨的苍老眼瞳中爬上一丝难以捉摸的踌躇,终启口慢慢道:“当年,高郡郡公为示忠心,主动送妹入宫。先帝见而大悦之,当即封为高妃,那便是永安公主的母妃。”
洛云听得糊涂,不知祖父怎会转提此事,此事又与闻捃一事有何关联,然而不敢打断,只得耐性听着洛成那平缓无澜的声音继续道:“此女绝色娇艳,灵姿敏慧,曾极得圣宠。可两年后,她所居的宫殿无端变作了座冷宫,不仅其中的内侍宫女无命不得出宫,先帝也再没踏入此宫一步。五年后,高妃便在郁郁中香消玉损。”
遥远的深宫幽寒在沉缓语调中被稀释成缕缕清流,却依旧让洛云浑身冰凉:“爷爷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高妃喜议政,故而有两位重臣不约而同向先帝力谏。”被唤起的记忆抹拭,洛成陈年积累的老聩混浊逐渐明晰,“闻翟和杨凌。”
洛云心中一惊:“闻翟是先太后一党,容不得高妃。那杨凌呢?”
“那个女人。”目中骤然重现曾经那犀利矜远的眼神,洛成的语调也随之肃凝,竟没来由一阵余悸袭来,“永安公主仅仅身为她的女儿,便已现在所受宠渥无以复加。你说当时的太子妃一党,又容不容得了她。”
事情隐隐直指宫闱,洛云不禁胸气沉了一沉,不愿再追问下去:“爷爷,闻翟和杨凌若谏,定是十分隐秘,你又怎会知道。”
“先帝难以决断,”没料到今日会掀开深埋心底的旧事,洛成沉叹一声,“曾私下问过我。”
“那爷爷,”洛云的嗓音也情不自禁跟着干涩僵硬,“是如何说的,是附是驳?”
“如何说的?”洛成缓缓自问,“我也难以判断,所以只是说了一个实事。”
“什么事?”洛云追问。
“高妃出生那日,高郡上空,曾忽现白虹贯日。”
“爷爷……”望着说完便闭目摇头的洛成,洛云蓦的凉意顿起,不禁脱口而出。
“云儿,我说过的那话,只有先帝,我,你,三人知道。我会把它带进棺材里。荣世侯呢?现在永安公主为了拉拢,是在力保他,可,”洛成的语调又恢复那素觉昏惑,如今听来却几分可怖的止水不惊,“永安公主那般睚眦必报之人,若知当年真相,还能容得了荣世侯么?云儿,对于公主和荣世侯,你要仔细掂量,慎而为之。”
再说地牢中毕思齐命人开了闻端的牢门,徐步走了进去,闻端听见人来,敛了正游弋南疆的神思,抬目端严以对。毕思齐四下扫了一眼,牢中的阴湿灰暗自是早已看惯,一股清隽之态,却如暗室梅香般缓缓沁出,那关押日久,愈发消瘦纤弱的身形,一丝不乱,青松挺竹般秀美异常,只是闻端容色苍白倦乏,似是不胜牢狱,而略有病态。毕思齐便自袖中掏出一叠纸,递给了她。
闻端接过,发现竟是永安给自己的书信,眉尖霎时一亮,纤修柔荑紧紧握住,挣扎许久,方略松了手指,还至毕思齐面前,正色道:“这是证物,大人为何给我?”
“你的兄长闻捃已经解至,我审过了,他也供说是自己做的。”对闻端的问题避而不答,更不接她递回来的信,毕思齐的语中唯有冰冷,“你们闻家兄妹争相揽罪赴死,倒真可谓至孝情深。”
“不,”闻端气息渐疾,恳切道,“不是家兄,家兄是为了护我,才承认的。大人若不信,只需问他永安公主的贴身玉印是如何得来的便知。务求大人明鉴。”
“无须说了。”毕思齐不耐地挥挥衣袖,“无论是圣上,还是公主过问,我不会冤枉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闻端脸颊顿觉烧热,无以作答。毕思齐见她低头,冷诮道:“你诬陷永安公主,如今公主却写信来为你们遮掩。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公主,”念出这两个字,这几日忧痛不已的心仿佛又被撕扯开,对永安的悔愧与对己的恨责交杂肆虐,让闻端羞于启齿,只能垂目掩泪,轻轻接着说,“是因为她为人宽仁。”
“是,公主的信我都看了。”毕思齐说得不疾不徐,“言辞亲密却不亵狎,可你曾供说她倨傲骄横,目中无人。荣世侯说你深锁闺中,不问外事。我看你也未必真的要诬陷公主,其他人与公主政见不和,利用你倒有可能。”
“没有,”闻端目光一跳,双肩微微颤抖,“大人怎能凭空臆断。”
“臆断,”毕思齐顿顿,似是漫不经心问,“闻捃外放登州也是臆断?”
“此事和永安公主并无关系。”
“那么,洤亲王和此事又有无关系?”
闻端才明白毕思齐早已悉知,不免呼吸紧促,陡然冰寒彻骨。只目光痛愤的看着毕思齐,一言不发。毕思齐见她既然不语,索性继续道:“我还听到过一些传闻……”
“毕大人,”已猜到他意指何事,闻端再也忍受不住,疾声出言止住对面人的话,“你是朝廷命官,审案时是凭真凭实据,还是飞短流长?!”
毕思齐冷哼一声:“我不凭流言,只凭公主写给你的那些信,凭方才你在狱中,还能写给公主的那样一封信!”
不意那信被毕思齐截到,闻端忽的胸中一堵,一阵虚弱,俯身咳嗽不止,良久止住,惨白双颊已然渗出一片绯嫣,更衬得双目射出的神姿冰凉尖锐。咳得沙哑的嗓音愤然道:“我设计诬陷公主,理应反坐,我也已招供,大人为何仍要穷追不舍。对谣言追根溯源,妄加揣测,企图歪曲案情。莫说此事与案情无涉,与大人无干,便是真的,那又如何?我不求大人法外徇情,此案更无可徇情之处。小女子身系囹圄,大人要审问要拷打皆可,但不是任凭羞辱的。”
铮铮之言,居然引得毕思齐面上窘了窘,目光凝在眼前这个弱女子脸上,见她虽抚住胸口,竭力支持,然而星眸冷邃,不偏不躲迎向自己,分明与永安公主书信中描摹出的温软柔顺模样判若两人,忽觉得倒像是自己理亏,余下的话被压回腹中,沉寂片刻,向侧命道:“叫个大夫来。”说罢,转身一俯首出了牢门。
到了狱外,毕福正等在那里,恰好接着,见家中大人虽眉峰紧锁,面上却有一丝温意,不比往日的严峻,不知官署里发生了何事,就听毕思齐板着脸道:“今日遇到了个嘴巴厉害的小姐。”从未听过性情严慎的毕思齐主动提起署中案情,毕福狠狠瞧了这位大理副卿一眼,嘴巴张了半晌方记起问:“是犯了什么案子的?”闻言,毕思齐的神情竟悄然逐渐肃黯,沉而不言。毕福尚未觉察,继续一连串道:“如何厉害了,能把大人说倒?明日大人堂上威风一坐,用上刑来,看她还能嘴上厉害。”哪里料到毕思齐面色迅速一冷:“我岂是严刑逼供,欺凌嫌犯之人。”毕福吓得即刻噤声,偷眼瞧毕思齐已经迈步前行,这才敢小声嘀咕:“你本来便是……”正说间,抬眼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之人,面色惶急的朝这里奔来,就在自己眼前,步下一滑,竟差点倒在自己身上。
毕福连忙扶住此人,只见他面色疲黄,满带风尘之色,毕思齐也转身看见,以为是乞丐,皱了皱眉,道:“给他点钱。”毕福听命,岂料那男人推而不受,却张口询问:“请问长宁公主的驸马府在何处?”
因为知道卫蕤的府第恰在不远处,毕思齐满腹狐疑,抬手指了指,那乞丐般的男人,立时道谢,顺着毕思齐指的方向,疾步走去。不一会,那男子已来至长宁公主现居的府宅前,但见果然门墙庄严雄伟,宏浩肃穆铺满整条街巷。他方升阶几步,立刻被左右两个门仆不由分说拦下,他忙拼尽力气大声道:“我是介州唐刺史府上的家仆,求见公主殿下!”
***
按照吴国墨杜议和条件中所提,晋广源带来的第一批粮食,由期勒狁领兵,先在最北境三县,同墨杜官员参照户籍,一一分发下,一时间,感戴之声载道,百姓莫不欢喜。吴军一半化作民伕输粮,大部分悄然驻扎边境,以待进时,永安则镇日与表兄冬蒹协调合兵状况,不曾一刻得闲。期勒狁再次偷袭不成,审时度势,倒真的心服,愿意归顺吴朝。他也知自己默许吴军秘密渡过浠河,隐伏在浠河南侧,虽是诈降议和,但此计既不成,若被兄长知晓,阿鹡舒定会抓住此把柄对付自己。成败在此一战,期勒狁在营中挑出熟悉应对南方瘴气之法者,与永安诸人暗暗商议征伐其兄之策。其间洛云书至,永安看过,又立刻作书给刘湛,其中内容,连惜兮也不知晓。因叶实并不精于行军作战之道,永安便让他专管赈粮一事,并着惜兮与他一道,察视墨杜民情。故此惜兮不敢推辞松懈,惟有夜深人静时,方能得见公主一面,细细报闻。
这日惜兮服侍永安睡下,自己也在永安榻边不远的卧处躺下,正昏昏欲睡时,忽觉永安梦中惊悸不已,猜她中魇,赶快翻身起床,趋至永安榻前,见公主果然双眉紧锁,额上隐约渗着细密汗珠,惜兮慌忙伸出手去,隔衾轻轻推着永安,柔声唤道:“公主。”
永安猝然惊醒,猛扬起浓睫,望入帐内冷墨般的虚空中,努力辨认许久,清泠眼中的惊魂未定方慢慢退下。惜兮替她掖好被子,用帕子抚去那额上闷汗,又为公主细细理好微湿的鬓发,坐在榻边喁喁低劝:“公主,只是个噩梦。”
永安慢慢点了点头,嗓子却觉干涩,只发不出声响。沉闷之中忽的侧身坐起,轻舒玉臂,搂住惜兮的纤腰,依旧默不出声,唯有秀发如瀑,密密倾落在惜兮股上。帐中阒寂如冬,隐隐透入一两军中坚冷金石摩擦碰撞,或是战马低嘶之声。那纤细沉默,又灵活执拗的手指却沿着惜兮身上曲线,缓缓摩挲,力道逐渐加大,宣布自己领地似的,抚过正被这灼热烫得惊怯的每一分每一毫肌肤。仿佛感觉那带着温热湿润的呼吸正迫近自己脸颊,惜兮微让了过去,低低说了声:“公主,我是陆惜兮。”
永安的动作瞬间滞凝,俄顷,却并不退却,依旧攀到惜兮耳边,低而硬冷道:“你就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有我刘仪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惜兮胸中一刺,回答被将欲涌出的温泪托得些许飘忽:“公主,没有其他人会伤害到我。”
那隐约带着讽嘲,听起来竟觉刺耳的语气,果然让永安的双手一紧,低促逼问:“你不信?!”
“我信。”惜兮低声柔婉道。
永安这才止言,让惜兮陷在自己臂中,紧紧护住,胸口的呼吸却越演越疾,竟似带着惴栗。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原本是谁在许诺保护谁,惜兮抑止不住冲动,伸出手去,在下面反抱住永安,带着特殊又熟悉体香的柔软,充实怀抱,让她恍惚间几近痴迷,却听永安低舒了口气,道:“你随我出去走走。”
惜兮的双颊早是酡然,幸在暗中,放了手,点了点头。永安自穿了衣服起身,掀帘走了出去。这日正是卢令远值夜,见公主出帐,不敢怠慢,连忙带人随护上来。荧荧火把一下子把帐前照得透亮,永安见状,皱了皱眉道:“我随便走走,不用跟着。”因为有了那次崾山遇险,卢令远怕永安要出营,稍有犹豫,徘徊不敢退下,永安扫了一眼诸护卫,只好也退一步道:“只你跟着罢。”
于是带着惜兮、卢令远,永安上马静静向营南踱去,一路上浪浪夜凉扑面袭来,吹灭心中焦躁,极目四观,只见营寨连绵,不时有士兵往来巡夜,而昂头眺望,邻国墨杜的城镇似乎近在咫尺,正黑魆魆眠伏夜中。逾时,已行近屯粮处,因准备救济墨杜綮县的粮食由永安一营负责护送发出,今日运至,正暂积营后。三人方行不远,忽听自远处传来轻轻马蹄声,惜兮和卢令远忙护着永安在道侧避下,只见一人策马驰至粮垛前,顿有几人出来围上,先前那人想不到会有人一旁窃听,便与守粮几人对语起来。琇書網
夜寂声远,隐约可辨“钱”“发粮”几字,永安初愕,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不料出帐闲走竟能撞到此事,不由起身怒喝:“谁在那里!”
那里的四五人俱是一惊,心虚着拿火一照,见是公主,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慌欲四散而逃。卢令远一个箭步上前,打头一人已被他掀倒在地不能动弹。打斗声引得不远处其他巡夜兵士来视,永安便令将这些人看管好,又朝向那个最先说话的:“带上他跟我回营。”
永安回帐,余怒未消,连夜审问,捱至五更将士起身,立刻叫传麾下一干将佐入帐。众人不知为何,一通鼓未了已是毕至,唯有朱通最后一个进来,正面便迎上永安的厉色喝斥:“朱通,赈济墨杜的粮食被私售,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通此刻才情知事泄了,尚思抵赖,永安又叫缚了昨夜那人进来,那人瞧了曾私下授意的朱通一眼,立刻惧惮地埋下头去,不敢说话。见状,永安声如严霜:“你私鬻军中粮食,知道按军法,该如何处置么?”
虽被公主咄咄逼问,然而见她娇弱秀美之质,又仗着自己在高郡地位,朱通依然仰面傲气道:“大吴被墨杜一再侵略,如今要为他们输粮,军中将士反而粮饷不够,我只是乘机赚他们一笔,不曾贪得一文,所得已全充作军饷,何错之有!”
“好,”永安森森冷笑,面色愈发狠厉,指着他道:“墨杜如今已是我同盟,而你暗中牟利,欲绝修和联兵一事,还借口托辞。你不知道如何处置,我告诉你,按律当斩!”
看公主肃言厉色,不像戏言,朱通才知她绝非弱质,他倒也颇识时务,语气一低恳切道:“公主,属下精忠为国,不曾有丝毫私心。”
岂料永安决不口软:“如此之事,不斩不足以肃军纪,立刻拖下去——”
边上站着的将士们看公主就要斩朱通,慌忙跪下,纷纷出声劝阻:“公主,朱领军曾为高郡立下赫赫战功,请看在他的功劳上。”“临阵斩将不吉,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永安听诸人求情,默而不言,良久,才朝着朱通冷冷道:“此罪本应当斩,念你昔日为国立下的功劳,先撤了你这个领军,容你在营中戴罪立功。”
瞬间便在阎王门前晃了一圈,饶是朱通素在战场上逞勇,此时也惊得余悸不止。而帐中将士本都以为永安不通军中之事,只是碍着京里,让她挂名而已,今日才见识到这位公主的疾若雷霆,全被震的正色肃容,顿敛简慢之貌。转眼间大帐中气色焕然一新,寂然无声,众皆静待公主发令。永安这才冷色缓了缓,问身旁一个参军:“期勒狁偷袭一战,我军谁的军功最大?”
那参军哪敢迟疑,赶快答道:“范猷斩敌将二人,功最高。”
“传我令——”永安端正神色,见帐中诸人俱都屏息注神,提声果决道:“即刻命范猷为领军,接替朱通原来之位。”
此刻惜兮一直在帐外静听,先听到诸将士齐振声而应,接着又另述军务,惜兮也不曾离开。一会儿,陆芳自帐中出来了,看见妹妹在此,便径向她走来。昨夜永安回帐时,便速令陆芳过来,陆芳见妹妹与公主一起夜行,心中一跳,然而整夜按捺不言。说来也怪,他起初只是感慨妹妹对公主忠心,自从那日公主在面前失言后,再见公主与妹妹一起时,却时刻觉得两人之间暧昧非常,总是徒自不快。现在收了神,陆芳疾走几步,到得惜兮面前,听她展颜叫了声“哥哥”,因关切道:“你一夜未睡,不去歇着。”
惜兮仰面反问:“哥哥不是也一夜不曾睡?”那模样十分婉媚可人,陆芳便笑着硬拉了她的手,牵着离开帐处,故意逗她:“你这般与公主形影不离,日后离了公主,可能习惯?”
果然,陆芳握住的柔荑在他手心滞了滞,耳边带着倔强的声音道:“我要一辈子侍奉公主。”
“胡说,”陆芳边走边笑,“以后公主总要允你出嫁。”
说话间,惜兮的脚步陡然驻住,陆芳一愣,回视妹妹,却见她认真分辩道:“若是公主不让我嫁呢?”
“公主怎会不让,”陆芳想也不想便道,“公主不让,哥哥也要为你向公主求到。何况你已经出了罪籍,此后又不曾卖身给皇家,公主再喜欢你,也断无一辈子把你拘在跟前的道理。”说着看惜兮颊边绯色涌起,误会了她的意思,压低声音笑道,“你若是有心仪之人,不要害羞,只管告诉哥哥。”可言罢,忽觉得惜兮微微泛起嗔意,回应的几分冰冷:“如今大敌当前,生死未卜,为何哥哥没来由谈起此事。”
陆芳听她这样一味推阻,越发印证自己的猜想,无比厌烦起来,声音也隐隐带怒:“哥哥全为你好,你已年岁不小,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你的终身是哥哥心中头一桩大事,谈也不可谈了么?”
因哥哥极少用此种语气对己,惜兮胸中骤凉,不善抹上心头,试探道:“哥哥,你看公主如何?”
“傻丫头,”陆芳见她问的小心,蹙眉道,“公主如何,干卿何事?”
“公主寡居在家,”惜兮轻语,“孑然可怜,我想一直陪着公主,能给她说话解闷,聊慰孤寂也好。”
陆芳脸色不禁一变:“你只是个婢女,公主岂会稀罕你来做陪。”
“哥哥!”惜兮抬目咬唇,责怨道。
“惜兮,”将惜兮拉过一边,陆芳的嗓音低无可低,“告诉哥哥,你一直在公主身边,外人皆道公主与圣上有私,可是真的?”
“哥哥!”仿佛被触到隐痛一般,惜兮眼中顿射出尖锐愤恚,狠力挣脱开陆芳的手。
一句话惹妹妹嗔到这个地步,陆芳些许尴尬:“我只是问问,无论真假,我都会忠于公主。”
“既如此,哥哥还问它作何。”惜兮恨声说,“公主为父亲伸冤,不拘一格擢用你,不够么?公主求贤似渴,只你一句赞语,就将周德铭自死牢中救出,为其设馆招贤,不够么?公主胸襟宽广,游鲲和卢令远是你好友,他们的性子你应最清楚,他们皆愿追随公主,不够么?而满朝畏战之际,公主为国,独敢盗符救郡,又身先士卒,几丧性命,这样的公主,恐怕要愧煞男子,也还不够么?”
“惜兮,”望着妹妹,陆芳一颗心陡坠冰渊,寒塞满膺,思忖踌躇良久,终决心问道,“你到底对公主,是什么心思?”
“我……”惜兮竟是脸色一红,说不出话来。
正僵持之际,就见远远一名士兵疾步而来,擦着两人的身子走至永安的军帐,帐前报道:“墨杜二王子现在中军大营,高公子与冬都督请公主一同商议要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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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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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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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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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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