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白虹(GL)>第 44 章 第六章 谷风 上
  永安换上宁桂的衣服,虽仍有几分不合体,仓促之间也只得将就,趁着众侍卫打扫布岗之际,扯着闻端便溜了出去。

  明霞寺修在半山缓坡上,有车马之道相通,再往上去,就只有寺僧或是住户才知的小径,沿着步入春林,但见秀木繁翳,鸟啭莺啼,别有一番幽趣,永安因知闻端喜听水击滑石之音,两人便手牵着手,缘着条清溪徐徐攀山而上。

  这人踪罕至之处长年累积,地上软软铺就层半腐落叶,因荫下湿气浓,都酵成深褐颜色,再添上横七竖八拦着的枯枝,颇难行走,行了会,高树眼见着稀了些,愈发多长草,眨眼间竟到了片阔地,一阵长风冲面而来,密林里结下的躁热霎时被刮的无影无踪,吹的人好不爽快。

  再向前几步,消了浓荫之障,便可望到两边不远处皆是巍峨高山,翠色如幕,峰面如削,似要摧压而来般,而立足之处倒是块广阔平坦谷地,两人走到最前面的断崖边,未及细望,就觉股凉风从山下拂起,森冷骇人,永安忙揽住闻端道,“往远处看。”

  闻端便移了那往下探究的目光,顺着永安眼神所指往前眺去,只见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如毡向远处绵延,耳边又听永安沉沉说,“那就是东郊猎场。□□皇帝鞍马打下这天下的时候,最后一役便在这里。当时二十二万人在此布阵,前明大司马魏迟背城借一,据山成列。□□皇帝用佯败之法,以藏在那潋水谷的伏兵截断敌军,从左翼突入,顿让他们军心大乱一泻千里。整个东边沃土肥壤,却地势皆平,这明霞山所在的琅拓山脉,也算是咱们天京对东面的最后一道屏障。”m.xiumb.com

  闻端听永安低低道来,不防脑中金戈铁马厮杀响鼓之音纷涌迭至,却仅一瞬,那争战之气便被这凌厉谷风吹散,定睛看来,远处的平地上,只剩春草白花密密匝匝,被山下烈风猛吹的一齐向东边伏顺而去。又听永安轻笑,“我失言了,你不爱听这些的。十二哥有句话说的倒十分在理,什么王朝的更迭,不过是尘土罢了。”

  “洤亲王殿下他……”

  “我知道他未必这么想,”永安截住闻端的话,极目四观慢慢道,“可以前我也想,明知人生苦短过眼云烟,为什么还有人要去争要去抢,现在却有点明白,有些事,就算只能握牢这么一瞬,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里,闻端只觉耳边语气蓦的坚硬冰冷,便见永安的目光又落回自己身上,再不愿移开,那满蕴着的冷决虽浸在那湾深眷中,依旧如坚冰般融不了分毫,让她不由心中一悸,轻轻推开永安,面作浅笑道,“我今日带着箫来,你好久没听过了吧。”

  永安回神,忙收了目中寒色,也浅笑着放了揽住她的手,退后几步,索性拣块石头坐下来静听。

  闻端便解了身佩的白玉箫,面对眼前郊场,悠悠吹奏起来。箫音本是单薄,就乘着这山间谷风扬扬而起,宛如清脆一溪,夹杂在这苍茫连绵之中,蜿蜒流动,袅袅弥漫下谷。远远望去,云天俱低,边际只压在目光所及的层峦上,曲子转调后更为细锐,竟带着几分凄绝,直入云霄,永安一边听音,见谷风拂来,闻端衣袂翩翩,宛若遗世独立之姿,又柔弱纤细的如这曲子般,转瞬便要消融在这强风中似的,忽心中伤怕,不声不响疾走过去从后紧紧搂住闻端。

  闻端胸中呼不上气,只得住了箫,轻声埋怨道,“你要听,也不让我吹完。”

  永安把她转过来寘在怀中,只口中掩饰着说,“够了,知你吹的比那弄玉还好,不要给我引来只凤凰把你接了去。”

  闻端脸顿一红,轻笑低语,“凭他什么凤凰来我也不走。”

  正说到这,突然远处草丛沙沙作响,两人大惊,转头看去,却是个布衣负弓,满脸胡渣的猎户慢慢走过来。闻端猝见生人不免害羞,永安却转拉住她的手,慢慢悠悠迎了上去。

  那猎户本是追着闻端箫音而来,谁料一眼瞧见对璧人依偎崖边,他自幼行走深林,难得入城赶集一次,哪里瞧过如此人物,又觉着闻端的衣服鲜亮耀目,在他眼里便不啻天仙下凡般,竟是一阵神怔口拙。

  永安看清楚他,表情缓了些,开口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猎户么?”东扯西聊了几句,又问,“今日可打到什么野味?”

  闻端一听这话,当永安还惦记着冬蒹的事,暗暗在下面扯永安袖子。永安贴她耳朵轻声道,“今晚咱们烤新鲜野味吃,不是挺好?”

  “可这是佛祖脚下。”闻端不由颦眉看了永安一眼。

  永安不理她,只等着那猎户。此人看他们体格均纤弱,料不是凶人,已认定这两人是哪个有钱人家小夫妻出来游山玩水,只是纳闷如何跑到这深山野林来,然而山里人性格豪爽,既不生疑,便拍拍背后空囊道,“今日背运,连根毛都没捞到,村子里可多着呢。”

  永安打听村子就在不远处,便要去那里买,闻端心里尤不喜欢多见外人,扭捏不愿,却被永安用力一拉,强拽着走了。山里猎户路熟,领的比起两人来时路径,不知坦顺多少,行了约小半里路,果然望见个村落,不过四五户人家,错落散在山上,家家户户檐下均挂着兽皮干货,三人方一靠近外篱,就是阵众狗杂吠之声。早有几个浑身滚的皆是泥巴的小孩跑出来围看,永安瞧他们新鲜,他们望着永安也新鲜,大眼睛瞪着小眼睛,都觉着有趣。

  陆续村里守家的女人老人及早回的猎人也出来些,因不常见生人,都觉新奇,又是如此一对完人,睁目对着只言辞少缺。怕是都把两人当成出来游玩的年轻夫妇,终有一人忍不住自作聪明道:“这位公子与夫人真是登对,一定夫妻和满,白头偕老。”

  永安见他误会,嘴巴倒是甜得很,也不作分辨,转脸却看到闻端低下头去,愈发往自己身上依靠过来,且一边忍不住绽出个微笑,那绚丽羞赧就如涟漪般从嘴角漾上嫣颊,整张脸竟抑不住而耀出片粉泽光艳。永安从未见过闻端此种怯媚欣喜的表情,心襟荡漾不能自已,直涌起股怜惜欢喜,紧了攥住闻端的手,另一只手立刻掏出一大锭银子赏给那人。

  这下可好,所有在场村人统统作揖,七嘴八舌道,“夫妻和满,白头偕老。”此起彼伏,说个不歇。永安因闻端高兴,更不阻拦,只贪看闻端这如初嫁般的娇涩温柔,岂料闻端的笑容却渐渐退去,颊容顿黯,竟如蒙上了层心伤凄哀,眼角也跟着迷朦起来,慌得永安连忙改拉为拥,又扔出袋碎银,喝止道,“别说了。”趁众人相愕分银之际,把闻端柔掩到一边,轻声问,“怎么,不喜欢听?”

  闻端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胸口,蚊吟般轻道,“喜欢。”声音依旧柔顺,却如尖棘般刺得永安心中一痛,只紧紧箍住她,一字说不上来。

  闻端推开她站好,敛了泪容,才强装出张温颜道,“人家看着呢。”

  永安的手依旧缠上去,把闻端的手包在手心,重新回到村人面前,但不再多话,只随便挑了两只灰兔,买了拎在手上。天色渐昏,不宜多留在陌林,最初遇见那猎户倒也好心,直把两人送到明霞寺前,两人知道剩下的路,道了谢,却再不敢亲密,只并肩缓缓回去了。

  回到村落,两人陪荀姝讲了会下午游玩的情形,见夜幕渐沉,便躲进作为公主宿房的小院,永安只留璧鹿在里面伺侯,因怕闻端多心,连与她几分貌似的绿依也没放进来。那两只兔子早着人剥皮去脏,就由璧鹿在院内支起堆火,烤了起来。院子外边皆有守卫,永安知他们无命决不敢偷看,干脆与闻端挨坐在门前,怕夜风吹得冷,便把她搂揽在怀,一起看红亮火苗跳动,腾腾灰烟直往透澈清凉的宝蓝夜色中窜去,一边耳鬓厮磨着轻声叙今话昔。

  不一会那兔子就被烤得外脆内嫩,滋滋作响,永安先要来尝一口。方才曾在村子里找过一圈盐,但因是紧俏货,找来的不多,味仍略嫌淡,她便让闻端尝,又蹙眉道,“你将就吃,堪堪有些味道。”

  闻端接过,浅笑着道,“还要加酱么?”

  一说果然永安点头,“就是少酱。你不说我倒忘了,宫里新进了个厨子,酱调得极妙,我回头让人送一坛到府上让你尝尝。”

  “仪,”闻端却敛了笑意,“有句话我倒是早想说。”

  “你说,”被夜幕染得晶亮的眸子望着她,“我俩说话有什么顾虑。”

  “仪,我知道圣上宠着你,但有时候,”闻端顿顿,轻轻道,“你奢侈的过分了。大至轩榭院景,小到脂粉器皿,凭你喜好、为你特制的仪堂一应事物不提,你知道每顿饭你的定例,够寻常百姓一家人吃多久么?你嫌这兔肉不好吃,可这山民平素还不定吃的上。”

  “但我是公主……”永安表情僵了僵,口中低喃,“礼仪这东西,本来就是明尊卑的。”

  “我何曾叫你削掉应有的制仪,你往常也笑过别人跟风学长宁公主的衣着发式,其实我看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珠宝瓷器都要最好的稀有的,你这样子,像是一个国库尚虚、民生尚疲的国家的公主么?”

  永安耐性听完,却被劝说得懊恼,喃喃道,“知道了。”

  “知道了?”

  永安只转拿匕首细细割那兔肉,全切成正恰入口的小块,不说话。

  闻端叹一口气,“每顿饭少个三百钱,礼服绣摆短个三寸就饿着你了,冻着你了?”

  永安更是不答,一会把割好的兔肉递给璧鹿,让她拿出去分给诸人,遂陷入静默,场面顿时僵住。闻端脸上不由烧了些许,闷闷好久,忽听到耳边一声嘀咕,“你给我亲一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你!”闻端转头看永安小孩子般赌气要挟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正待说话,早被永安毫不讲理的嘴唇压了回去。

  温软润湿的舌头撬开贝齿,便长驱直入,肆意掠夺对方逐渐粗重的气息。浴在温泉中的暖热颤栗如浪般,一波一波涌入闻端的身体,酥软无力的手推不开眼前人,只得撑扶在身后,白皙面色因少却空气而漫上嫣红,意识也跟着飘忽迷离起来。

  那个人却在此时放开她,把她羞赧的脑袋窝在心头,吹着她的耳朵道,“饿不饿?不饿咱们不吃了,反正也不好吃……”

  闻端猛得惊醒,慌忙挣开永安,又急又羞,“这两年,我当你改了。怎么还不正经。”

  永安见她满脸涨的通红,只得笑过,把剩下的那只野兔拿过来,两人分着吃,却都没动多少,统共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璧鹿也恰端着空盘子回来了。噼剥火声缓缓悄去,因干柴差不多燃尽,院子里顿时冷寒,永安便扶闻端起身,两人复去荀姝那里,陪着正式进了点米菜,而永安喝惯的明前离州青乡莺眉一直随身带着,这时就用山溪点茶,品着闲叙。三人坐到约莫亥时过半,永安面上渐露出困倦之态,荀姝也就识趣的住了口,永安便转头笑着对闻端道,“今晚你来我处,我俩抵足而眠,学学幼时情形可好?”

  闻端尚未答,已被永安扯了起来,小心翼翼看了大嫂一眼,但见荀姝微笑颔首,心些许放下,这才跟着永安去了。

  因村子地小,夜间侍卫均帐宿围守在村外,村东永安所居屋院被宫女内侍攒在中间,然而除了宿在外屋听命的璧鹿,无人敢随意走入,倒算个隔断僻静之所。永安闻端进了屋,都觉屋里带着阴湿,闻端便焚了随身带着的桂香,瞬时周围全漫上这馥郁味道,直孕出满满的秾饧香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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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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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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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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