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要与这些瓶子过不去。”刘湛眼角余光一扫而过青砖地上那纷碎的白亮,微微笑着说。
“不过是——”永安闪过身,顺手抓起旁边檀木架上一个小琉璃盏,只在纤美的指尖略一把玩,便当着刘湛的面,若无其事的咣当一声砸到地上,“我爱听这个响儿罢了。”说着也不道歉,只偏着脑袋,嘴角反扬起恶作剧般任性霸道的笑容注视着哥哥。
那娇嗔可爱根本与她小时候的刁蛮样一般无二,连刘湛也不由笑道:“那我明日叫人送三百个新盏过来,随你砸可好?”
永安微仰起头,黑睫几分蔑傲的轻巧一扬:“不要了,砸着手累。”
刘湛指着侍立在侧的金璧二人,“累了便叫她们砸与你听。”
永安不由冷笑道:“现在的下人,可是难使唤呢。”
闻言刘湛才微敛笑容走到永安身边,虽是和言,依旧流露出了点点责备的味道,“永安,听说你前几日打了皇后那里的一个宫女。”说到这,面对着永安漠漠以对的态度,他不禁又加强语气语重心长道,“毕竟这里皇后才是统领后宫,你也太飞扬跋扈了点,是不是我平日太宠溺你了?”
永安脸上的笑容逐渐生硬,但总是不辩一言。刘湛便一叹,“到底是为何事?”却见永安的眼神偏避开去,空留着一股似乎是勉强撑着的骄傲,也知道依她的脾气是无法逼她说出来,只好面色略掠过一道严肃,直接道,“既然皇后没说什么,我也不在这里追究了,但你要记着,她始终是皇后,熙儿毕竟是太子。”
“臣妹谨记。”永安垂下目光,慢慢道。
刘湛那严峻的容色这才淡淡销了去,“才说你几句,就摆出这种颜色。我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与他们关系太僵。好了,近来太后身体不适,恐怕无法参加今日的晚宴,所以现在他们都在朝凤宫中,你随我也先去那里吧。”
永安听了,低头道:“请皇兄先行,永安换了衣服就来。”
刘湛略一停顿,才默默说:“这样也好。”说着转身跨出了仪堂,外边即刻传来尖细而长扬的声音,“圣上移驾朝凤宫。”
待刘湛走了之后,金枫璧鹿方走上来问今晚穿何衣服,永安让拿来一件胭脂色的外衣换上,因想到闻端并不在这里,连打扮也比往日倦懒了许多,干脆一应凭那两人作主了。幸她两人极少的得到此种机会,比素日更为尽心尽责,笑着直把永安装扮的同往日般光艳照人,才满意地放她离开。
还未到得朝凤宫正厅,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音。永安听出正是《阳春白雪》的曲子,那指法技巧娴熟,音域极为圆润,把和暖春风与冷洁白雪表现得淋漓尽致,且节奏舒雅从容,仪态大方。广袤四向,天地春色,尽蕴于一琴一心之中,竟不显得狭隘,只觉浩然无边,无际无涯。她忍不住走进去,却发现是杨皇后在下面弹奏,刘湛丽妃等其他人皆围坐在太后座下,便在门口静立到此曲终了,才趁空重新见过刘湛,又见过太后和归位的皇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随他们在上面闲话,自己侧头与身旁坐着的洤亲王轻声攀谈起来。
今晚洤亲王一身淡紫,正闲闲的倚在椅上,近手旁的几上瓶中稀疏插着两三朵金色秋菊,人花相映,潇洒儒雅,倒真无愧那风流亲王的名号。永安轻道:“可是好技好琴。”
洤亲王微微一笑:“此琴唤作‘驻流’,音格清澈纯净,我尝以为唯一遗憾便是浑厚少缺,没想到皇后竟能奏得如此浑圆大气,可见是下过一番苦功勤加练习。”说完便带着善意的讽刺笑看永安。
永安一笑而过:“原来这琴是十二哥带来的。”
“久闻荣世侯的二小姐琴艺高妙,我重金寻访到此琴,本特地带来想听她弹奏。岂料她偏偏今日出宫去了。”
永安的唇上不由浮起一掠没有温度的淡笑,冷冷替着洤亲王惋惜遗憾道:“十二哥倒有雅兴。其实要听闻端弹奏,以前便尽管可以提,何必如此扭捏,搞得生生错过大好机会。”
“你错了,若是不带这琴来,只随口用普通的琴乞闻一听,倒是轻慢了人家了,我也不好意思。”
“十二哥是个明白人,”永安的眼神飘扫过房中诸人,淡淡道,“也知道此种人物众多,嘈杂混浊的环境下怎能静心赏琴。”
洤亲王不由失笑,“我除了这种机会怎能见到闻小姐,你少与我抬杠。”
永安停了半晌,抿了抿唇,方收回目光悠闲瞧着哥哥徐徐道:“你若是娶了闻端当王妃,便不是能见到了。”
一句话说得洤亲王愣了一愣,再掌不住,笑骂着说,“就是听个琴你也能扯出这么多事端来,你还怕你的闻小姐嫁不出去么,想想你自己罢。还有,刚才的玩笑话莫要到处乱说,”说着含笑拿眼瞟过座上的刘湛与太后向永安示意,“无甚意思。”
正说着,两位专门侍琴的琴仆已把“驻流”抬回到洤亲王跟前,跟着琴同过来的还有一个粉颊黑瞳的四五岁孩童,永安见了,立刻微微展露出笑容,伸手把那男孩拦揽在怀里,柔语笑问:“今日做了什么?”
洤亲王看永安眼中满盈的那母亲般的宠溺关切,不由感慨。只见那孩子用手恋恋不舍的抚在琴上,撒娇道:“皇姑,熹儿也想学琴。”
永安果真把身子移近琴身,只见那如夜般墨黑的琴身上隐隐耀着八宝的光泽,用的是玉徽,而岳山琴轸等全是象牙所制,琴面上已呈现出一些蛇腹般的断纹,可见也有了些年岁,刚刚听过杨皇后的琴音,却依旧优美动人。忍不住永安拿手轻轻拨了两下,那断裂的单音却如同坠落的水珠般,滴滴澈入心肺,余音在空中如涟漪袅袅不绝。听得她不由又叹,“果然好琴。”想到如果闻端今晚在此,弹奏此琴,珠联璧合,该是何等优雅悦人。永安心中凄然,好容易稳住心神,才搂着刘熹轻道,“以后你有闲便多来来仪堂,姑姑教你。”
刘熹得到保证,一脸雀跃,刘湛在不远处看见,便笑着说:“永安,既然琴在你处,你也弹奏一首吧。”
永安不能推辞,只好抬手试弹,她琴艺不甚精湛,恐遗笑于皇后或是长宁公主,所以此次不曾用古曲,倒用的是闻端自己以前搜集而重新梳理编纂的曲子,企图以奇巧取胜。但这曲子依旧指法要求甚高,永安平时心思从不放在此上,哪比得闻端弹的悠然自得,刚刚弹了一会,已紧张得一身冷汗。
正在她为难之际,耳中却响起一声悠扬箫音,恰切和着琴曲,且沉稳而镇静住永安的慌乱,又隐隐有引导之态,如柳间蝴蝶般,只一步之遥的在前翩跹舞动,直把琴音领入繁花深处,却又不着扶持牵引的痕迹。
一曲终了,永安方有空抬头来看,原来是洤亲王顺手向一位妃嫔借了身上佩的玉箫,替她解围。心存感激之余,永安却又心中一冷,要知闻端的琴谱从不曾传出宫外,有的甚至除了永安,再无第二人看见过,洤亲王竟能即兴吹和,且处处料定曲子的走势,心有灵犀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永安心中便有了几分妒嫉,勉强轻声谢道,“谢谢十二哥作曲解围。”
洤亲王轻笑,“我岂敢掠美,这曲子的作者另有其人,方才没打乱你的曲子便好。”
永安闻言错愕,刚要问那作者的姓名,却被一阵沉健的拍手声打断对话,只听刘湛在上面笑赞,“好,洤弟的箫技简直日臻完美,永安也比去年长进了不少,不过最妙的却是这琴曲。”说着转脸朝着皇后身旁坐着的小太子刘煦道,“你可听出其中的妙处?”
刘煦一怔,知道父皇要趁机考较他的乐艺,他平素也半点心思不曾放在这些闲乐上,此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愣坐在那里。
看到他这样,刘湛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一直娴淑端静的皇后也面色略觉苍白,轻轻拿手为儿子抚背,用着一种镇意凝神的舒然道:“你父皇问话,不要紧张,慢慢答就是。”
一旁的丽妃早与永安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闲适的坐在椅上等着看太子与皇后如何收场。杨皇后见儿子始终不发一言,心中忧急,此时也只能张口代其辩解,刘湛看出她的意思,抢在前面道,“这曲子实在过于……”刚说到此,刘煦忽站起身来,恭顺拜道,“父皇恕罪,方才儿臣并没有认真听完这个曲子,所以无法说出妙处。”
刘湛脸色更差:“为何不认真听完?”
“此曲起势恢宏,却又隐含着淡淡的悱恻之情,让儿臣不免想起一件事,心思忧扰,便误过了听琴。”
刘湛面色和缓了些,慢慢问:“你想到何事?”
“昨日郭少傅给儿臣讲了他在路上碰到的一位北征时战亡士兵的遗孤,儿臣听得那些为国浴血的将士的孩子现在生活窘迫哀苦,哀痛感慨,这两日均心系此景,不能忘怀。刚才听到琴曲起自商调,泱泱壮丽一如本国大好河山,连绵又如那些戍边将士的思家之情,就一下子想到,误了听曲,还请父皇,皇叔与皇姑恕罪。”
刘湛没料到他说出这番话来,怒气尽消,尚自沉吟感慨不已,耳边已听到一声清晰玲珑,“太子能如此体恤百姓,实乃社稷之幸。”刘湛抬头看去,发现是永安在那里舒颜说,不由面含淡笑不易觉察的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刘煦和蔼开口,“怎会怪你。待明日你来我处,我再细细问你这件事。”
刘煦于是再拜,退回到皇后身边,复归位坐下。杨皇后褒奖了他一眼,便再无流露出任何欣喜之情。一屋人又陪太后闲谈了会,离了这朝凤宫去用晚宴,至夜方散。永安素贪杯,此次又喝的烂醉,在席上尚强撑着,被璧鹿扶回仪堂后,便恹恹无力的倒在床上,所幸她酒醉后倒也老实,还没等金枫的醒酒茶奉上来,早甜熟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直睡到次日午时过去,守在旁边的璧鹿看见永安张开眼睛,起身便要叫金枫,被永安以目拦住,“不要叫她,来了也无事。我仍觉着头晕,还想躺一会。”璧鹿听了,甚为担忧,又轻问,“要吃点醒酒的药。”
永安不耐烦道:“不用。”说着翻过身面朝里自己昏昏忽忽又睡了过去,待再次醒过来,却发现璧鹿依旧刚才那个姿势守在旁边,心有几分不忍,“你下去吧,我若有事会叫。”
璧鹿口中应着,面上却满是不放心与恋恋不舍,身子也不挪动。永安看了不由好笑,随口道:“若你无事,弄杯凉茶来,我口渴。”
璧鹿听了,便高兴地起身倒了杯茶,双手递到半坐起来的永安手里。永安低头便饮,匆匆喝了一口,忽觉着有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向那目光的方向直扫而去,却只见璧鹿慌张的低下头,不由心中生疑。璧鹿自从小时被她救过性命起,一直跟随自己,昼夜贴身相伴,忠诚细心,自己也从未怀疑过她,此时不由胸中冰凉透顶,口里冷冷命令,“把头抬起来。”
璧鹿无法,只得慢慢抬起头来,却不是永安想象中那张惶心怯的表情,只见她的脸颊此时泛得通红,双睛堪堪与永安对上,便再次娇羞不胜的慌忙低下头去。
永安万万没有想到璧鹿竟对自己有那种感情,捏着茶杯简直呆了半晌,才依旧难以置信的开口道,“璧鹿,难道你……”
璧鹿没等永安问完,便赶快退后一步,垂目低声道:“璧鹿不敢。这世上,谁见了闻小姐那么完美的人都不敢再有妄想。璧鹿只愿能一辈子伺候着公主便是最大的荣幸了。”那因为羞怯而微颤的声音却细弱动听,楚楚让人怜爱,永安心弦不由一乱,道,“你莫非在怕我,过来看着我。”
璧鹿慢慢挪回去,半俯在床边,仰面看着永安。永安这才第一次好好端详璧鹿,却发现她面容虽不算艳丽,却自有一番恬静的端庄,更加上此时的红霞飞染,着实可怜可爱。看得她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托起璧鹿的下巴,顿时感受到一阵滚烫的细腻柔滑。璧鹿看到永安身子微微倚向自己,不由呼吸加重,气息紊乱,垂睫闭了双目,身子和顺的一动不动,面色却因为激动而绽放出光艳的嫣红。轻轻的,璧鹿觉察额头处被温温一吻覆上,却只有倏忽一瞬,那唇便立即离了开去,耳边听到永安轻轻说,“傻丫头。”便放开了托住她下巴的手。
璧鹿复睁开眼,永安已掀衾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便掀帘走了出去。金枫正在外边院里看小宫女们修整庭菊,忽然见永安出来,只身靠在檐下柱上,眼神微茫,面色烦乱,并不敢贸然上去行礼。永安呆了许久,忽扬起手招呼金枫过来,“你去把我的男装找出来。”xǐυmь.℃òm
金枫听命愣住。
只听永安冷冷道:“我要出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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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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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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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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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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