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当他还是那个名叫陈苍月的少年,立在映着心爱女子倩影的纱窗前一夜未眠,不是也曾叹怨过宿命的阴差阳错、纠结过责任与意愿的无解矛盾?
天纵英才的少年神童,无上尊贵的北延国师,流亡异国的战俘罪奴……
他的一颗心,早就被磨砺得冷酷而坚硬,就连往昔岁月里那些稍显柔情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就好像意识里唯一残存且清晰的信念,只剩下了复国二字。
他于是将这一点的信念,加诸到了那个新生的婴孩身上,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通过他、实现自己未完的梦想,并以此证明,当初的抉择并不是错误!
而正如顾仲遥所说,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关心过,那个孩子,到底想要过怎样的人生。
陈翁松开了铁链,解开腰带,将负于背部的暗器驼囊解了下来。
“少主大概早就知道,老奴这副年老体衰的模样一直是装出来的吧?老奴也一早就明白,再也撼动不了少主的决策。唯能依仗的,只不过是那一点点的情分而已。”
顾仲遥望向陈翁。
熟悉的身影依旧高大,而那张幼时印象中总需要抬头仰视才能看清的面容、却已然苍老了许多……
“情分亦非无穷无竭。我能体谅阿翁的护佑之心,但却不能饶过违抗命令的部属。”
顾仲遥握着剑柄的手指攥紧了些,“你走吧。以后,不必再回来。”
陈翁看着顾仲遥手中垂低的长剑,怔忡片刻,末了,慢慢地转过了身。
因为是杀伐果决的君主,所以必然要惩治。
不杀,则是因为心怀仁慈……
昔日的那个婴孩,早已长成了威德兼施、牵制平衡的仁主,自己又有何放不下的呢?
陈翁朝前走了几步,又蓦然驻足。
“少主不该让秦娘留在卫国的。那孩子,我太了解,怕是会因此生出怨恨来。听陈虎说,卫国人已经封锁了燕门关。”
顾仲遥淡然颌首,“我知道了。”
林间有清风微动,在树影斑驳间霎然掠过,一如岁月长河中往日光阴的痕迹,似存似无。
再注目时,陈翁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顾仲遥保持着伫立的姿态,沉默了许久,直到听见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方才回过头来。
谢檀挽着缰绳,清澈的双眸中情绪复杂。
她隔着些距离,望向顾仲遥,道:“你其实,不该让他走的。现在局势危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况且,站在他的立场上看,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你考虑。我并非圣人、也确实恨他,但我更喜欢你能快乐,你至亲的人本就不多……”
顾仲遥打断了谢檀,“我与阿翁之间,早已没有了信任。”
他唇畔有淡淡苦涩的弧度,“留一个无法信任的亲人在身边,实则比面对敌人更加痛苦。更何况,我无法拿你的安危来作赌注。不杀他,于我而言,已是仁至义尽。”
谢檀咀嚼着顾仲遥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刚刚她躲在林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过往,他的心事、他压抑的苦痛、他的志愿,还有,他对她永远毫无条件的维护……xǐυmь.℃òm
谢檀抬起眼,望向顾仲遥。
“那你,信我吗?”
顾仲遥看着谢檀,隐约觉察到什么,收起长剑朝她走去,“阿檀……”
谢檀却拉着马缰,挪开了距离。
“你别过来。先回答我的话!”
顾仲遥驻足,有些无奈,“当然信你。”
谢檀点了点头,“好。”
她将缰绳一圈圈缠绕到掌中,“燕门关的事情,我听说了。阿赉还说,卫国人不但封锁了燕门关,还会出兵阻截我们的去路。但如果改道走相对安全的山路,又必然会延缓行速,躲不开追兵。所以为今之计,最好是拖住赵子偃的追兵,多争取一些时间,让百姓能有机会顺利离开。”
顾仲遥很快领悟到了她的言下之意,面色渐渐沉郁,“不行。”
谢檀却微微扬着头,神情坚定,“没什么不行的,你自己讲的,我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而是能同日月争辉的聪明人。你既然说信任我,就让我去试一试,你若是不信任我,那我也不必继续留在你的身边,眼下就立刻打马离去,免得以后日日面对着你、觉得痛苦。”
顾仲遥抬头凝望着马背上的少女,见她手挽缰绳、发丝轻扬,姿态中透着一种傲然的倔强。
他怎会不信任她?
这般聪明而决绝的小狐狸,随时随地,都能逼得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顾仲遥微微失神的一瞬,谢檀已策马纵跃开来。
“阿檀!”
“你别想追我,这马耳朵里被我塞了泥巴,听不见你的哨音……”
顾仲遥的坐骑,行速非寻常马匹所能急,因而每次总能将随行的护卫远远甩在后面。所以想要不被追上,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谢檀勒了下缰绳,微微侧转回头,胸中千言万语化作了两个字:“等我!”
语毕,随即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听老头儿的意思,卫国人关闭燕门关,多半跟楼玉珠脱不了干系。
让楼玉珠留在卫国的人是自己,让顾仲遥在九畹山放过赵子偃的人也是自己……
谢檀忍不住再度挥鞭,将行速提至极限。
赵子偃的大军,追踪着流民队伍的行迹而来,速度很快,此时离青花镇已经相距不远。
谢檀纵马向东一路驰行。
不出两日,便遇到了梁军的前锋部队。领队之人,正是之前在山谷里被她戏弄过的那个屯骑校尉左杰。
左杰一见谢檀,立刻气得红眼,“又是你!”厉声吩咐左右:“速速将她拿下!”
谢檀高声道:“不用急!我是来见赵子偃的。”
她一面在系统导航里调整着地图,一面对左杰说道:“早就跟你说了,我是安西王表弟的姨妈的妹子,真是来见他的……”
左杰忍不住又在心里默默地掰起了手指,“咦,不对啊!你不是大王舅父的表妹的姨妈的女儿吗?”
谢檀不禁对左杰刮目相看、肃然起敬,拱了拱手,“佩服,佩服。”
系统导航里的红点位置也显示得很清楚了,“大王现在是在青花镇西边的山谷吧?他派人送密信给我,让我即刻过去那里相见。”
左杰原本对谢檀满腹怀疑,眼下见她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赵子偃的位置,又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召了名军长上前,“多带几个人,押送她去见大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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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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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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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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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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