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熟悉的墨色眼眸,时而复杂深邃,时而熠着笃定,时而浮泛着淡淡的揶揄。
一旦被深深地卷入其间,脑海中就不禁再度浮现出高崖风啸,马踏碎石,烈火蒸腾……
顾仲遥眸光沉沉,望着盈盈立于月光中的谢檀,胸中翻搅着千言万语与无数的诘问,却无法开口、难以成言。
恍恍惚惚的,记得那日她醉颜深酡,热嘟嘟的脸颊被自己捧在了掌心……
那时的他,明明想问的另有其事,可话出了口,却变成“要离开……鄞州吗?”
她摇头。
于是,他便生出了一丝勇气,抚在她鬓边的手指微微攥紧,问了句:
“你……喜欢赵子偃吗?”
她依旧,还是摇头……
此时此刻,他静静地望着她,似想要看透那双黑白分明的、映进了他心底深处的清澈眼眸里,到底,还藏匿了多少的、唯独是对自己的言不由衷?
冬夜的冷风,夹杂着河流冰面上的寒气拂了过来,吹得两人衣角微微簌簌。
谢檀动了动唇,却又随即抿住。
顾仲遥移开了视线,半晌,淡淡开口道:“你的家人,已经送到了安全之地。”
谢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可想去看看他们?”
谢檀摇头,“不用,人安全了就好。”
顾仲遥闻言沉默住。
末了,略带嘲意地轻笑了一声,宛若喟叹。
“急着去见赵子偃吗?难怪,连一国之君的求婚都拒绝了。”
说完,随即转身离开。
呃?
谢檀愣在原地,神思运转了好一会儿,方才彻底弄明白顾仲遥最后一句话的意味。
什么鬼!
她望向月光下那道略显得寂寥的背影渐渐行远,原有几分缭乱的心情、化作了愤慨。
居然敢偷听壁角!
而且看起来是将自己跟萧孚的对话全听了去……简直是卑鄙阴险无耻至极!
十足十的反派大恶人!
顾仲遥站在河岸边的坡上,远远望着谢檀在河畔狠踢了几脚石子、气哼哼地转身返回了营地,不自觉地牵了牵唇角,逸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来。
她到底是天性凉薄,还是唯独对自己冷心厌恶?
为了避开他,竟连家人也不肯去见……
面对着那样的她,他仓皇失措、落荒而逃,只怕是再多待上一刻,人就会失控……
夜风冰凉,抬首而望,发觉就连明月也隐去了夜幕的另一端。入目之处,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充斥到了心中,愈加感觉沉重。
他默然伫立,心中万般思绪翻转,良久之后,方才转身返回了扎营处。
营地的主帐之内,灯火昏黄,楼玉珠靠坐在帐柱一侧。
听到声响的一瞬,她扬起眼帘,站起身来,“公子。”
顾仲遥见到楼玉珠出现在自己的帐内,不禁微微诧异,“秦娘?”
“公子恕罪。”
楼玉珠理了理垂落的发丝,“我来是想问问公子,是当真要跟卫国人结盟吗?”
事实上,她深夜等在顾仲遥的帐内,更是想察看一下他的态度。
她之前并不知道,顾仲遥与那谢氏女竟然早已和离……
还有王太后那些有意无意的调侃……都令楼玉珠不觉暗自心跳加速,不断偷偷探查着顾仲遥的反应。
他似乎……也并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态度。
难道……
楼玉珠抬起眼,望向顾仲遥。
烛光摇曳着似幻似魅的光影,映在顾仲遥俊美的五官上。
他低低“嗯”了声,踱至帐内另一侧,“此刻北上蓟城,不就是为了跟卫国人结盟吗?”
楼玉珠意识到顾仲遥刻意拉开距离的举动,心头不禁一凉,适才涌出的那些祈望又渐渐冷却了下来。
“可卫国那几个起兵造反的皇子,明明就是我们的人。公子若是跟萧孚结盟,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顾仲遥又“嗯”了声,“此事我自有决断。”
楼玉珠盯着他,胸中复杂纠结的情绪一点点灼痛起来。
“公子选择跟蓟城结盟,是因为谢娘子吧?”
明明有更简单的路可以走,却偏偏要选这一条最艰险的。
顾仲遥抬起了眼来,“你想说什么?”
楼玉珠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觉掐紧,微微扬起脖颈,“我想说,公子肩负重任、身系万千族人,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慎重。”
顾仲遥略带自嘲地牵了下唇角,“秦娘是在转述阿翁的教诲?”
楼玉珠与他对视片刻,慢慢垂低下眼,“秦娘僭越了。”
顾仲遥没有再接话。
沉默了些许,淡淡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次日一大早,参与结盟的双方将领又在中军帐重聚,围着沙盘商讨起布军与撤民的细节。
谢檀有意避开萧孚,也不想见到顾仲遥,索性就一直赖在自己的帐篷里不出去,但架不住萧孚时不时就派个人过来、请她去中军帐。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她实在被催得烦了,终于出帐跟着来请人的军士,往中军帐的方向行去。
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早就学习到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谢檀想着心事,猛不丁地被人在营地岔路口拦住了去路。
楼玉珠面色清冷、眸色寒锐,姿态端持地挡在了谢檀的面前。
“我有话问你。”
数月未见,谢檀看着面前的楼玉珠,依旧很清晰地记得在鄞州驿馆里跟她的那场生死相搏。
“行啊,稍等。”
谢檀转身从带路军士的身上抽出佩刀,拎在手里,“走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论武力值确实打不过,千万不能为了装X就不配置防御装备……
楼玉珠瞟了眼谢檀手中的军刀,轻蔑地冷笑了一下,跟她走到一旁的香樟树下。
谢檀挑了挑眉,问道:“你要问什么?”
楼玉珠十分厌恶谢檀的这种无赖模样。
她撇开视线,望着远处,努力抑制着情绪,“我问你,你留在卫国、一味促成结盟,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檀抱刀叉腿,“我凭什么告诉你?”
楼玉珠冷笑了声,“你不说也罢。总之我告诉你,你在鄞州坏了公子的大事,我们这边的人想取你性命的可不少。你要是真心想促成结盟,就最好滚得远远的。”
谢檀咀嚼着楼玉珠的话,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楼玉珠唇线紧抿,“我的意思也好,公子的意思也好,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
谢檀研究着楼玉珠的神色,“昨晚你家公子约我去河边散步,哭着求我要同我复合,然后被我给拒绝了。所以这话如果是他说的,多半就只是气话而已,回头我哄哄他便好了……”
楼玉珠脸色紧绷,气息渐促,终于将视线移到了谢檀的脸上。
然而,窜到了嘴边的恶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昨夜顾仲遥的迟迟归来,还有那疏离冷漠的态度……以她对他的了解,怕是动了真怒。
而那怒气,又是源于何处?
楼玉珠狠狠地盯着立在面前晃着手里长刀的谢檀。
这个让自己一贯轻蔑看待的丫头,昨夜在中军帐内出尽了风头,以至于让自己也一时失了控。从前竟不知道,这人的洞悉力、分析力,皆是无可否认的出色……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
楼玉珠微微捏紧了袖中的拳,将语气控制得冷静,“你好自为之!”
她从谢檀身边擦肩而过,脚步略微停顿一瞬。
“还有,鄞州驿馆的事,你最好不要乱嚼舌根。否则……”
谢檀把刀横在胸前,摆出一个防御的架势,“否则怎样?”
楼玉珠松了松拳,讥诮地笑了笑,“你不是深明大义,一心想要促成结盟吗?那就不要多生事端。另外,你大概也知道,你们谢氏的人如今被我们照看着。你若想要他们安然无恙,就最好不要跟我作对!”
说完,绕过香樟的粗大树干,抬脚离开了。
谢檀手中的长刀,慢慢地放低了下来。
什么个意思?
楼玉珠是在威胁她?
不让她把在鄞州驿馆被暗杀的事说出去,否则就要对谢家人动手?
谢檀转过身,望向楼玉珠离去的背影。
多生事端的人是你吧,大姐!
到了中军帐,双方参与议事的诸人已经商讨完了执行的细节。
谢檀撩帘进到里面,便看见摆在帐中央的巨大沙盘之上,城池山川、军马布局,皆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出来。
萧孚和几名卫臣立在沙盘的一侧,抬眼见谢檀走了进来,面色微赧,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不断地望向她。
而另外几名将领,则围着顾仲遥站在沙盘的另一端,比划讨论着什么。
顾仲遥今日换了身素色的锦袍、白玉簪佩,一派世家子弟的风姿翩然。他神情严肃地聆听着将领的讨论,不着痕迹地朝谢檀的方向抬了抬眼,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远离沙盘的居中主位上,王太后端着茶盏,正与刚进帐不久的楼玉珠低声说着话。见谢檀走了进来,太后脸色沉了沉,下意识地向萧孚的方向警戒地瞄了一眼。
谢檀立即明白过来。
昨晚她回帐的时候听守卫说,萧孚去了太后的营帐。如今看来,这小子肯定是把向自己求婚的事,迫不及待地汇报给了太后!
太后之前一直隐瞒着自己已经和离的事情,不是很明显就不希望儿子对她生出什么念头吗?
这下王太后看着她,就跟狗血剧里恶婆婆看贫贱媳妇似的,掩不住的厌恶与嫌弃……
萧孚闹这么一出,她反正也没脸再找他赞助创业启动资金了。
谢檀心道,其实太后走狗血剧套路最好,要是拿一百万两银子什么的、扔到自己的面前,她绝对分分钟就拿钱走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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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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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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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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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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