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以母子之情劝诫萧孚不可逃避,但实则她更担心的是萧孚自身的安危。
以他今时今日的处境,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是过不了太平日子的。
王贵妃的人、他皇兄的人,都不会任由着他浪迹天涯、逍遥人间!
他若不想沦为傀儡,或者成为兄弟争斗的刀俎鱼肉,就必须学着站起来面对现实。
但这些话,太过残忍,她忍住了没有对萧孚一一剖析。
倒是王贵妃,似乎丝毫不担心儿子的心理状况,每日忙着与族人拥趸们闭门议事,专注于处理政局上的事。谢檀住在王府的内院,都时常会见到穿盔戴甲的将领出入,一个个疾步铿然、面色紧绷,像是肩负着千斤之重。
政变这种事,动辄牵系万千。短短几日,整个卫国,就仿佛是变了天一般、乱作了一团,波及到邻国,亦足以振荡朝局……
过得几日,王贵妃突然让人把谢檀召去了她的居所。
“听说,”她眼神锐利地打量了一番谢檀,“你一直在打听梁国的政事?”
谢檀点了下头,“是。”
王贵妃发动宫变之后,她的兄长王韬便立刻以清肃边境为由,领兵封堵了梁、卫边境。这让滞留在梁国的萧化龙,回不到邺都城。而边境被封,谢檀返回梁国的机会也被切断。她担心了谢氏族人的安危,也想知晓相国府的情况,于是便时不时向夏侯德打听几句。
而黑熊脸夏侯德明显是个藏不住话的,对谢檀知无不言,对王贵妃也是……
谢檀这几日一直由萧孚的婢女服侍,依着卫国的风俗给她也梳了个双髻,越发将面容中那份稚气未脱的娇嫩感给托显了出来。王贵妃打量着她,又问道:
“我听阿赉说,你跟梁国的相国顾谙,有些牵连?”
阿赉没有去过宫宴,也并不清楚谢檀的真实身份,只是回卫国的路上时常听萧孚在车里劝说谢檀,让她不要回顾谙身边,便留了个心眼,后又寻了个机会、将原话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王贵妃。
王贵妃浸淫宫斗权争十数年,极擅识人用人,眼下瞧着谢檀一脸泰然的样子,心中已有答案,略放缓了些语气,道:“过来坐。”
婢女将谢檀引领至王贵妃的对案坐下,又再度上前奉茶,却被谢檀抬手制止住。
谢檀很社会地朝王贵妃拱了下手,“贵妃今日召我过来,不是为了喝茶聊天吧?”
之前盛气凌人地把她当平民下人使唤,现在却又突然客气了起来,多半,是因为知晓了她的身份。
并且她的这个身份,对王贵妃还很有用处……
她见王贵妃面色隐有不爽,弯了下嘴角,道:“首先我先说明,我跟贵妃是友非敌,不管之前有什么误会,我都肯定不会放在心上。萧郎君曾屡次对我施予援手,是我的救命恩人。贵妃是萧郎君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恩人。”
王贵妃闻言脸色稍霁,举杯轻啜了口茶,润染了丹脂的红唇微微勾了勾,道:“倒是个明白人。”
谢檀也笑了笑,“既然是友人,那说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贵妃今日召我过来,定是有些话想说,而我呢,也刚好有些话想讲与贵妃听。”
她转身向婢女要来纸笔,在案上圈画起来。
“眼下萧郎君的头号敌人萧化龙,被困在梁国,回不了邺都。”
她在纸上画了个包子形状,开始连线,“萧化龙应下了与梁国丽华郡主的亲事,也就相当于跟梁皇室、梁国沐氏,结下了联盟。”画了个三角,“梁国的这方势力,必然会出面帮助萧化龙,回邺都夺取皇位。”
王贵妃冷笑了下,“梁国人如今怕是自顾不暇。探子回报说,现下鄞州城里,到处都在传那沐氏贵妃跟安西王的丑事,说得有板有眼、有凭有据。梁帝跟安西王生出了嫌隙,而沐太尉那老头要为自家女儿遮丑、也再不敢公然站出来支持赵子偃。萧化龙想要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萧化龙想要回卫国,必须突破王韬在边境上设下的兵防。但梁国边境的军权,一直都由赵子偃在掌管。如今赵子偃绯闻缠身,或许连兵权都保不住。边境这边迟迟没有主将坐镇,又怎能帮助萧化龙打回国?
谢檀点了点头。
鄞州城的事,她从夏侯德那里听过。说起来,那桩绯闻,还是她让人给散播出去的呢……
还有她让谢杏转告给沐太尉的话,想必,也起了些加深嫌隙的作用……
谢檀执笔继续分析画着,道:“梁国暂且混乱,但实则也只限于内廷。对于梁帝、沐氏、安西王而言,赵氏的江山社稷,远远重过了儿女情长。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把注意力再转回到安内攘外上面来的。”
“而卫国这边,”她画了朵梅花,又在旁边添了些墨点,“还有其他好几位皇子想要夺位吧?还有萧化龙外公家的族人,其中也有拥兵一方的将领吧?这些人,若是集合起来,从卫国一路向南,就算王将军麾下的十万精兵,也未必拦得住吧?”
王贵妃微微垂眼,视线在纸面上划过,沉默片刻,“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檀笑了笑。
“我想说的,大概跟贵妃今日找我来想说的事,有些相似吧?”
她提起笔,慢慢地在纸上空白处,画了一个O。
“敌人的敌人,是友人。”
鄞州城外,顾氏别院。m.χIùmЬ.CǒM
顾仲遥缓缓坐到榻上,低声咳嗽着,“涂州那边,怎样了?”
一脸风尘仆仆的韩峰脱去大氅,上前禀道:“属下一直让人盯着。暂时没什么动静。”
见顾仲遥一直摁着胸前伤口咳嗽,他连忙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焦虑说道:“公子其实不必亲自出城。眼下虎贲军的人虽然还守着城门,但已经不像之前盘查得那么严了,属下可以直接去相府。”
顾仲遥抑制住胸口牵痛,“相府周围一直还有人盯着。不可冒险。”
韩峰闻言忿忿,“那帮人逮住了机会,还真就咬住不放了!”
顾仲遥未置可否,待咳嗽稍止,接过韩峰奉上的一叠密函,坐于灯下逐一查阅。
“卫国的那几个皇子,都有回话?”
“有!”
韩峰掰着手指,“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有回话。”顿了顿,“属下听秦娘说,那几个皇子从前都收了公子的好处,给他们养兵建庄子什么的,所以他们如今才有能力起兵闹上一闹。秦娘说,公子打算从这几个皇子里面选一个出来,做咱们的盟友?”
顾仲遥垂目读函,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峰思忖说道:“可属下听说,卫国的这几个皇子,都是些纨绔子弟,全都不怎么中用……”
顾仲遥神色淡淡,“只是用作棋子的盟友,无需太强。太强了,反倒容易失控。”
话语的尾音,不自觉地有些低弱下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动作一瞬怔忡。
半晌,他抬起眼,缓缓开口,问道:“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
韩峰瞅见顾仲遥的神情,立刻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谁,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没有。”
顿了顿,“那丫头,哦不,那个……谢娘子,多半跑去投靠赵子偃了吧?”
顾仲遥垂眸继续读函,没有言语。
伤势渐愈之后,他曾询问过相府中人、和见过谢檀的几名朝臣,也逐渐了解到她在自己昏迷时的所作所为。
原来,曾以为仅仅是梦境的那些种种,并非幻觉……
可最后她,还是去投靠了赵子偃吗?
那为何又让张显伦他们,派人在坊间散播对赵子偃不利的传言?
难道是,想借机除掉沐月这个情敌?
“……我确实,是挺欣赏他的为人,他或许,也觉得我有几分小聪明,能够聊得上天吧。他心里的人,可从来都不是我!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人心里的人,不是她。
可她心里的人,由始至终,都是那人吧?
顾仲遥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攥紧,像是有一缕细细锐锐的痛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了心间,疼得思绪呼吸都一瞬停顿。
那一晚,她不顾一切挡在赵子偃身前的一幕,如同梦魇,重重叠叠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总能让他随时透不过气来……
韩峰在一旁暗觑着顾仲遥的神情,实在忍不住了。
“公子别再想着那个丫头了!不错,公子出事后她确实留在了相府里,也找人医治过公子,可谁晓得这会不会又是她的诡计,好趁机从中谋取什么好处呢?属下从秦娘那里也听说了,要不是那丫头擅自囚禁了顾家的人,公子也不会被族人参奏、又添一项罪名!更别提她那晚在清漪园,害得公子你……”
瞧了眼顾仲遥发白的面色,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撩袍跪倒在地,稽首行了个大礼,“原本公子的内闱之事,属下无权说些什么,但属下跟随公子这么多年,唯独见过公子两次身受重伤,全都是因为那个丫头!公子龙凤之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总惦记着心里想着别人的人!”
顾仲遥捏着信纸的手指,渐握成拳,长久地沉默着。
过了良久,他慢慢放下信函,“你起来吧。我并没惦记,只是……也不愿让人伤了她。”
韩峰站起身来,低声嘟囔着说:“这话早就传下去了。再怎么恨她,都没人敢伤那丫头……”
顾仲遥没做理会,又取过一封信函,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韩峰瞄了眼,禀道:“这是卫国那个王贵妃,派人送去涂州客栈、让转交给公子的信。陈翁已经看过,说是那王贵妃有意想跟咱们结盟。”
顾仲遥微微蹙眉,“王贵妃如何知道涂州的客栈?”
韩峰道:“会不会是她在涂州有探子?我听陈翁说,这王贵妃也是个厉害角色,如今领着十万大军堵在卫国边境的,就是她家兄长。”
顿了顿,思索道:“不过之前公子说,咱们选的盟友,不能太强。那这个王贵妃的提议,是不是就不考虑了?”
顾仲遥“嗯”了声,将信函放置到一旁。
“陈翁也说了,公子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韩峰不禁叹道:“这王贵妃也是白费苦心了,为了说服公子,还巴巴地画了幅画一起送过来……”
顾仲遥抬了抬眼,“画?”
韩峰抓了下头,“陈翁读信的时候,属下瞟了一眼。就一幅画得乱七八糟的,像是有很多符号……”
他话音未落,顾仲遥已经伸手将搁置一旁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指尖有些轻颤地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两页的文字,还有一张被夹在后面、涂画得有些缭乱的纸。
纸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各种形状的符号,还点了许多的点。
符号和那些点,被张牙舞爪的线条连在了一起。
最中心的位置,圈着一个O。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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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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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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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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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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