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华今夜穿着特制的舞裙,将身材勾勒得格外曼妙,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的婀娜。丝竹声一起,舞动开来,很快便把殿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套舞蹈是由沐月亲自编排,每一个动作、每一段音乐,皆经过千锤百炼,效果自然不同凡响。
但谢檀盯着眼前蝴蝶般翻飞的身影,却觉得意识有些迟钝停滞,思绪恍恍惚惚的。
她偷偷瞄向顾仲遥,见他举着酒杯、凑在唇前,却迟迟不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嘴唇,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不要脸!
她在心中暗骂了句。
视线落到了对面的萧化龙身上,恰好见他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动中的赵丽华。
也不要脸!
都不要脸!
一舞即毕,众人鼓掌称赞。
赵丽华款款行至御前,向梁帝行礼。梁帝与沐月赞叹一番,赐下恩赏。
这时,萧化龙也很合时宜地站起身来,“郡主舞姿出众,实在令我叹服不已啊!”吩咐随行礼官,“快去取那匹夜光锦过来,赠与郡主!”
主位上的梁帝亦早有准备,看了眼沐月,对萧化龙道:“丽华郡主乃是寡人堂妹,出身尊贵、兰心蕙性,寡人有意将她配与卫太子殿下,以结两国永好。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化龙好色归好色,在政局上倒也拎得很清楚。
今夜那位令欣郡主连面都没露上,想必是受到了敌对势力的打压。萧化龙作为在皇室中长大的人,自幼见惯了女人间的争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与前朝政局的牵扯,他再清楚不过。于是此刻欣然一礼:“若能得丽华郡主为妻,自是不甚欢喜!”
梁卫联姻的大事既定,殿内诸臣纷纷执杯祝酒,贺颂一些诸如永结同好、永世昌荣的喜庆话。其间也自有心机深沉之人,开始暗自揣测起今后朝中的局势变化,心里打起了各种盘算。
宴会之后,便是清漪园中的游园活动。
游园之戏,本就是鄞州当地的风俗,逢年过节的时候最是常见。但此番是为庆贺两国联姻,意义不同,且又是在新建的清漪园中举行,赴宴的女客们皆兴致盎然,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谈笑着前往与景安宫一墙之隔的清漪园。
谢檀也被宫婢引领着离开席位。
而顾仲遥再度被几名朝臣给围住,其中两人还举着酒杯,似是打算敬酒。
谢檀想起刚才尴尬的一幕,示意宫婢不用等待,先引着自己赶紧离开。
走到殿门口,萧孚跟了过来。
“阿檀!”劈头就问:“你竟然是顾相国的夫人?”
周围还有其他的宾客,闻言皆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谢檀额头冒汗,举扇子挡着脸,一把扯过萧孚的衣袖,把他拉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暗,从景安宫到清漪园之间的宫径,被装点得彩灯高挂、火树银花,一派庆典气氛。
谢檀拉着萧孚快走了一段路,撇下了引路的宫婢。
见周围的人影少了些,她放慢脚步,对萧孚道:“之前隐瞒身份,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请萧郎君不要责怪,也请不要将九畹山的事声张出去,好不好?”
萧孚垮着脸,步子迈得有些牵强,“刚才玉珠姊姊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实难相信!顾相国夫人的家世,我在卫国也略有耳闻……后来看你在宴会上也有些闷闷不乐,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受了逼迫,才做了他的夫人……”
他朝她含笑举杯致意,想见她展露笑颜,却不料被她冷冷避开,紧接着便倚去了顾仲遥的胸前……
“可后来再看,原来竟是我猜错了……”
谢檀有口难辩,“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孚听她如此说,不禁停下了脚步,“那我之前猜对了?是他逼迫你的?我就知道,阿檀你纯然慧黠,就像歌中所咏的山神,丝毫不染朝宦秽气,而顾相的名声,就连卫国人都知道……”斟酌了一瞬,“总之是配不上你。”Χiυmъ.cοΜ
顾仲遥行事狠辣、把控朝政、诛杀异党、贪赃枉法,卫国茶坊酒肆早有传言流遍。甚至就连他妻子的家族,也是被他参奏获罪,惨遭满门受累……
以萧孚对谢檀的了解,实在想像不出能让她甘愿留在顾仲遥身边的原因。
谢檀此刻心绪亦是缭乱。
那日醉酒后的记忆,有些破碎,但却清晰。
顾仲遥把持梁国朝政、架空梁帝实权,也是,为了实现那个暗藏深处的目标吧……
谢檀沉默良久,问萧孚,“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黄白两籍吗?”
萧孚被她突兀地换开话题,不觉愣了一下,“黄白两籍不就是梁国的户籍制度吗?黄籍是正式的户籍,户册由蘖汁染黄的纸张所制,故称黄籍。白籍,则是给外来流民的。白籍者不能拥有自己的田产,必须依附黄籍者为生。”
“那卫国也有这样的户籍制度吗?”谢檀又问。
萧孚道:“卫国居于北方,境内各族子民杂居,所以并不严格区别户籍,也没有黄白两籍之分。不过,”顿了一顿,“卫国和梁国一样,都将昔日的战俘后裔都划入了贱籍,世代为奴。”
谢檀闻言沉默。
皇室要彰显力量,门阀要瓜分战利,战败国的遗民便要世世代代背负奴隶的身份……
换作是自己身陷那样的处境,又会怎么做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清漪园的入口。
宫侍们站在门口,向入园诸人递上造型精致的风灯。
按照鄞州风俗,游园之戏需男女结伴而行。贵客们各自携着自己的夫人,取过风灯,说笑着踏入园内。
萧孚虽是卫国人,但很快就看明白了这里的规矩,从宫侍手中接过风灯,走过来询问谢檀:“阿檀跟我一起进去吗?”
谢檀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望向从景安宫那边行来的人群。
萧化龙正携着赵丽华,在护卫和侍从的簇拥下,姿态得意地大步走来。他远远瞧见了萧孚跟谢檀站在一起,眯了眯眼,拿手指着萧孚道:“你小子少给我惹事!”
宫侍向萧化龙递上风灯。
萧化龙金刀大马地跨入园子,身后的护卫却被宫侍给拦了下来。
“没有女伴,不得入内。还请卫太子殿下见谅。”
萧化龙想了想,对护卫们挥了下手,“那你们就在这儿等着,不必跟来了。”
说完,拉着赵丽华,进了清漪园。
萧孚见状,可怜兮兮地看着谢檀,“你不同我一道,我就进不去了。”
谢檀正迟疑间,回首瞟见顾仲遥终于走了过来,身旁跟着卫国女官楼玉珠。
楼玉珠款款上前,向萧孚和谢檀各行一礼,道:“七殿下若不嫌弃,就由婢子陪七殿下入园吧。”
萧孚欲言又止,看了眼谢檀,又瞥了下一脸冷凛的顾仲遥,叹了口气。
虽是有些不情愿,但终归不好驳了楼玉珠的面子。
“那走吧,玉珠姊姊。”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清漪园。
顾仲遥走上前,一手接过宫侍递来的风灯,一手拉住谢檀,也跟了进去。
园内彩灯琳琅,比上一次夜访时更为灯火璀璨。除了花林间点缀着的,各式各色、或悬或立的彩灯,就连渠水中也漂流着盏盏莲灯,萦迂徐行着。
顾仲遥握着谢檀的手,见她并无挣脱之意,“刚才在门口,是在等我?”
他远远行来,身形隐于宫墙投影之中,遥遥望见她站在清漪园的门口,几番回首眺望。
她,是在等他吗?
他等待着答案。
谢檀抽出了手来,“我是怕你进不来,坏了今晚的大事。”
她举扇挡着脸,也不看他,拉开了些距离,自顾四下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萧孚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唤了声:“阿檀!”
他走到谢檀身边,视线也在四下张望着,“不是说园子里藏着彩头吗?我刚才去那边的假山里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你们梁国人一般都把宝物藏在哪里?”
谢檀也不清楚梁国人的癖好。
“要不……去人少的地方找找?”
两人说着,踏上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小径。
楼玉珠也跟了过来,目光复杂地看了顾仲遥一眼,微微颔了下首。
“七殿下,”
她走上前去,劝道:“不若我们还是出宫,先回驿馆吧?太子殿下定下了与丽华郡主的婚事,驿馆那边一定有许多事宜需要准备。”
萧孚其实是有些尚未问完的话,想要单独说与谢檀听,可此刻被楼玉珠和顾仲遥跟着,完全没法交流,不觉有些烦恼。
他随口敷衍道:“皇兄当真要娶丽华郡主?他跟丽华郡主不是之前就见过吗?可我下午问他,他也没有说喜欢丽华郡主啊。”
楼玉珠自幼便入了卫宫,也算是同萧孚一起长大的,十分了解他的脾性。
碍着身份,她拿他实在没办法,也没法强逼,只能顺势答道:“或许今夜太子殿下被郡主的舞姿所倾倒,所以……”
“那怎么行?”
萧孚转过身来,手里摇着麈尾,倒退着慢慢走着,“仅仅因为觉得舞姿动人,就要娶她?那算什么喜欢?”
他瞄了眼谢檀,声音放缓慢了些,“如果因为对方长得美就喜欢,或者因为舞姿好、性情好、身份贵重什么的,就自以为动了真心,那将来若是碰见一个更美、舞姿更好、性情更好、身份更贵重的人,又该如何选择?感情是一种自然而生的东西,不应该与任何具象的理由相牵连。所以说,我一直坚信,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楼玉珠垂于身前的双手交握着,垂眸想了想,道:“动心是一回事,修成正果又是另一回事。”
她视线微有些飘忽,顿了顿,“若是两个人的身份立场不同,毕生的志向也不一致,终归,也是走不到一处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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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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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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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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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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