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遥的左肩被蛇尾撕裂了内外两缘筋,好不容易被阿赉重新接回,眼下刚刚有所恢复,却遽然吃了谢檀的一击。他疼得呲了口气,翻开身,撑坐了起来。
船舱内一片昏暗,谢檀看不清顾仲遥的面色,只听得他呼吸微促,半晌没有发声。
“那个……”她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摸了摸手肘,“我撞到了你的伤口?”
那道伤口,也算她和巨蛇联手的杰作。状况有多惨烈严重,她心里有数……
顾仲遥保持着撑坐的姿势,缓了片刻,低低开口道:“无妨。”
黑暗之中,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河风从帘缝中钻入,带着潮湿的水气,迷茫而软黏,令人的心绪、也变得一瞬朦胧。
顾仲遥用右手艰难地支起身,沉默一瞬,撩帘出了船舱。
渔船晃晃荡荡的,继续在风浪中前行着。
谢檀也重新躺回到床铺上。
翻来覆去的,尝试着想要再休息一下,可辗转反侧的就是无法宁神。她盯着黑暗中的蓬顶,发了会儿呆,脑中好像有许多的话音和景象纷杂交错着,却又一个也捉不清。m.χIùmЬ.CǒM
快天明的时候,船终于悠悠地靠了岸,停了下来。
谢檀出了船舱,见旁边是一座坡势较平的山峰,船停泊在了峰脚下的河弯处。
阿宽和篙夫跳下船,将系船的绳索绑到了岸边树干上,然后重新回到甲板,半赶半拽地把马牵了下来。
“从此处往东,沿着山边小路而行,便能直达涂州城内。”阿宽将马缰递给顾仲遥,见他抬手摁着左肩,面色似有些发白,不禁有些担心,“您……还能御马吗?”
“我来吧。”谢檀跳下了船,走过去,从阿宽手里接过了缰绳。
她看也不看顾仲遥,径直越过他翻身上马,挽着手里的缰绳,低头轻声道:“走吧。”
顾仲遥跟阿宽交代了几句,单手扶鞍,艰难地上了马,坐到谢檀的身后。
谢檀拉着马缰,与阿宽告了个辞,策着马沿山路离去。
两人一直沉默。
行出良久,眼看就要离开山林地界,谢檀方才微微侧首,问了句:“到了涂州城又怎么走?”
顾仲遥道:“不去涂州城。你一直往东,会经过一座小镇,到时我自有安排。”
谢檀暗想,不愧是反派,狡兔三窟的。
她这一路尝试开启系统的导航,但屡试无果,想来攻略目标赵子偃并不在附近。说起来这位安西王过于伟光正,玩不来阴的,也是人设上的一大缺憾啊。正面扑杀失败,就不知道来个瓮中捉鳖、在附近蹲点吗?难怪被原书的女主给抛弃了……
谢檀驱策着坐骑,按照顾仲遥交代的方向行去。到了小镇,已近午时,街巷中人烟稀少。
两人进到一家客栈的后院,几名在院内喂马的伙计,转身抬头一见到马上的顾仲遥,都激动了起来。
“公子回来了!”
“快去叫韩峰和陈虎过来!”
韩峰和陈虎带着几名部属奔出相迎。
韩峰喜极而泣,扶着顾仲遥下马,“那日我带人去找陈虎,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公子被赵子偃带兵偷袭了,急得我恨不得立即杀进涂州军营里去!后来找到一个逃出来的暗卫,说公子并没有被那姓赵的带走,于是我等又带人日夜在九畹山附近搜寻,却是半点线索也查不出来!公子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
顾仲遥抬了抬手,“这些事,以后再说。先备马车,即刻返京。”
他伤口崩裂,一路急驰下来,面色已近苍白如纸。
韩峰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急声吩咐下去,让人备好了马车。
上了马车,顾仲遥随即闭目盘膝,运功疗伤。韩峰几番想撩帘偷窥,却又不敢,只好策马行到了谢檀的身边,问道:“公子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谢檀自从出了客栈,便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后面,神情有些复杂怔忡。
韩峰见她沉默不语,又追问道:“对了,我听逃出来的暗卫说,好像赵子偃还跟你有些瓜葛,那又是怎么回事?公子身上的伤,是不是赵子偃下的手?”
谢檀看了韩峰一眼,语气有些轻飘飘的,“你还好意思问。你家公子那晚被赵子偃的兵马围剿,你和陈虎既然赶去接应了,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人救走?”
“接应?”
韩峰愣住,“我没去接应啊!我当时一到不就去找陈虎了吗,那小子跑南边去了,等我找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顿了顿,重复最关心的问题:“公子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谢檀微微垂眼,似笑非笑,道:“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韩峰瞪了谢檀一眼,纵马去到前面陈虎的旁边。
“我觉得公子的情况看上去不大好,”他皱着眉头,“要不咱们还是停车,劝他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再走?”
陈虎年纪稍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劲瘦汉子,闻言摇了摇头,“公子定是急着赶回京城去,怕是劝不了。”
韩峰绞着眉想了想,“京里是出了什么事吗?你义父这两天有没有派人送过密报来?”
陈虎沉默不语。
他朝身后微微扭头,旋即转向韩峰,问道:“公子车后跟着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暗卫所说、和赵子偃有所勾连的那个?”
韩峰挠了挠头,“应该……是吧。”
那个死里逃生的暗卫,确实有这般说过。可那丫头刚才又为啥质问自己没从赵子偃手下救到人?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想了想,“我也纳闷呐,如果暗卫说的是真的,说那晚是这丫头鼓动着安西王下狠手,可公子为什么还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我瞧咱们公子,也不像那种因为美色而昏头的人啊。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陈虎沉吟着摇了摇头,问: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
“不知道,”
韩峰答道:“是公子让人从京城里给送出来的。你也晓得,我们这些北延出身的,虽然被赎出了奴籍,还是没法在京城里抛头露面的。那里面的人和事,咱们都弄不太清……”
一行人抄小路急行,深夜时分,抵达了山野间一座朱门高墙的庄园之外。
韩峰先行通传,待马车停稳在庄园大门前,已有婢女提着鎏金熏香炉、与备好马凳子的侍从一道,将顾仲遥迎接入内。
谢檀也跟了进去,被另请去了一处花厅里用膳。
她情绪有些不太好,但并不影响胃口,看见满满一桌佳肴,什么烧花鸭、烧雏鸡、江米酿鸭子的,也顾不得思考其他,决定先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再说。
谢檀提起筷子,放飞自我,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有些微饱的时候,忽听见似有叮铛之声隐隐传来。再仔细留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像是金属拖在地面上、发出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她循声望去,见厅外廊下,一名驼背老奴,端着一个盛满水的木盆,慢慢上了台阶,朝花厅的方向走来。老奴的双脚脚腕上,系着沉重的金属脚镣,拖沓在地面之上,发出铛铛声响。
正服侍着谢檀用膳的一名白净圆脸小婢女,见状上前呵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客人正用餐呢!你来做什么?”
老奴抬起头,颤巍巍地说:“不是吩咐了给客人送水洗脸吗?我这……”
婢女怒道:“送水是送客房!你来这儿做什么?”伸手将老奴拉拽到台阶处,“赶紧走!”
那老奴头发花白,弯腰驼背,被小婢女这么一拖一拽,不禁失了平衡,在台阶上踩空一脚,手里木盆带着水哗啦跌洒出去,自己也滚倒在地。
谢檀撂下筷子,走了过去。
她上前将那老奴扶起,看了小婢女一眼,“不就是送错了地方吗?何必对人这么凶?”
小婢女不以为意,“贵客不知,这老家伙是府中贱奴,身份低下,骂他两句算不得什么。”
谢檀轻笑了下,“是吗?那你既然叫我贵客,可见我身份比你贵重,所以也就能随意对你打骂了?”
小婢女垂目绞着手指,没敢接话。
那老奴匍匐在地,向谢檀磕头道:“娘子仁善,不计贱奴之过。老奴有罪,有罪。”
谢檀再度伸手相扶,“老人家快起来。”
老奴颤颤巍巍起身,扯着衣袖擦了擦眼睛,驼背的身躯朝谢檀的方向弯曲着,“娘子是大善人!还求娘子赐告名讳,老奴一定供奉神坛,日日为娘子祈福!”
谢檀挺不好意思的,“老人家不必如此。我姓谢名檀,是你们家公子的……朋友。要不我跟他说说,让他卸了你脚上的镣铐?”
这反派也够狠毒的,居然奴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也不怕折寿吗?
老奴躬着身,“原来是谢娘子。娘子大恩,老奴必当铭记,永世不忘。”
他拱着手,不断作揖。
谢檀有些汗颜,伸手想要制止老奴继续行礼,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反手捉住了手腕。
她心头一惊,觉察不妙。
然而一股刺痛已然沿着她腕间的经脉、迅速袭向全身,五脏六腑猛然被灼烫的力量缠绕包裹起来,挤压出剧烈的痛楚。
人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意识很快淹没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面前老奴抬起了头,继而慢慢挺直了腰板,浑浊的灰眸漠然注视着意识涣散、软倒在地的谢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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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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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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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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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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