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日忙碌着部署神机大炮,训练神机营等诸事,梅都司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待嫁女儿的身份。
正如萧泓猜测的那样,她并不打算在尽驱强虏前回京成亲。
同样是西风雁阵,宣府的风总是更冷硬,雁也飞得更高,天上的雁阵与校场上的雁阵相映成趣,看得梅郁城生出些感慨。
梅郁城自创的神机炮车阵已经通过五军都督府推到了大周各卫所,如今就只待工部与兵部加紧造出更多的神机炮与火铳,整个大周军队便可全部装备这种足以在战场上克敌制胜的火器。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于火器军战法上的心得梳理成册,便看校场边上一人匆匆而来,梅郁城步下点将台,迎上白风展,却见他一脸欣悦之色扬眉道:“标下替主帅看着校场,主帅赶快回宣威堂看看谁来了吧。”
不知为何,梅郁城听他这么说,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也禁不住微笑起来:“谁来了,值得我们白军师这么高兴。”
“我是替你高兴!”白风展上前轻拍她肩膀,压低声音笑道:“随云来了。”
梅郁城垂眸笑叹:“真的是……他来做什么?”
白风展嘿然:“你自己去问问不就得了?”看梅郁城有意搪塞,他又加了一句:“若只是随云也还罢了,老夫人也来了。”
梅郁城闻言是真待不住了,她不明白萧泓自己来就来吧,为何还把自家娘亲也给折腾了来,遂将军务交给白风展,匆匆上马回到宣威堂。
一进门,就听到低沉的犬吠,猎犬阿旄将一个人逼近角落里,也不咬,只是团团绕着,不时警惕地叫两声,梅郁城一时失笑,对束手无策的萧泓叹道:“堂堂平阳郡王,居然怕狗。”说着一打响指,阿旄乖乖跑到墙角草垫子上卧着去了。
萧泓听到她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儿,双目灼灼笑着迎上来,眼睛亮得让梅郁城有点害怕,便伸出手按住他肩膀:“说好你留在京师,为什么来了?不要妄想笑一笑就蒙混过关。”
萧泓却是丝毫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抬手拉住她的手,拢在掌心:“原来我笑一笑就能蒙混过关……”
梅郁城被他盯得耳热心跳,又怕人来人往的被自己标下将士们看到,垂眸嗔道:“不要再笑了……”一拽他手腕便往内堂拖:“你……先随我进来。”
萧泓乖乖跟着她进了宣威堂后面的书房,梅郁城反手关了房门,将萧泓逼到门边墙角:“到底怎么回事,你偷偷跑来的?”
萧泓本比她高出不少,可此时梅郁城竟堵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虽然不是真的畏惧,萧泓眼中依然带了一丝躲闪:“说什么呢,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恣意妄为的性子吗?我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回了亲长,禀了陛下,方才来此……”
“来此作甚?”梅郁城眉一扬:“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在京师等我……”
“我等不及了。”萧泓突然站直身子,二人攻守之势顿异:“我明白此战全胜之前,你定不会离开宣府,所以我来此处……”他欺上前一步:“来娶你。”
梅郁城被他眼中的深情和坚定所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萧泓像是生怕她不准一样,抬手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你,可我已经向陛下求了恩旨,也得了岳母和我爹娘的首肯,眼下岳母大人来了,我娘和我舅舅舅母都已经启程来了这里,我……你就当是我任性,包涵我这一次,行不行?”
梅郁城如何不知他奔赴宣府与自己成亲完全是为了自己,此时被他话中情意所感,一时落下泪来,紧紧搂着他叹道:“这哪里是我委屈,明明是委屈了你,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为我受委屈,被我冷待,拒绝,欺骗,为我劳心劳力差点连命都搭上,为我背井离乡留在京师,为我照顾娘亲,如今还……”她话没说完,便被萧泓抬手轻轻按住芳唇:“我不委屈,我做这些事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大丈夫立世,戍边是忠,持家是孝,护妻是义,至于我为何要来宣府与你成亲,是为了让你安心于军务,也是因为我想到一件前事。”
萧泓的话令梅郁城心中更为激荡,却不愿再哭哭啼啼,便轻轻依在他胸口眯着眼睛:“什么前事?”
萧泓轻抚她乌黑长发,微微一笑:“当初我对你死缠烂打之时,若飞兄曾对我说,你这一生承继了宣府卫的责任和荣光,与宣同铁骑一体同心,绝无分离之日,若是谁要娶你,就等于要嫁给宣同铁骑……”
梅郁城听着这令自己心折不已的声音和话语,刚刚压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不知是欢悦还是酸楚,让她难以自抑地搂紧了萧泓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合着坚定话语:
“故而,我带着毕生所学,我的坚持和抱负,还有我自己来娶你,我的全部就是我的‘嫁妆’,就在此地,在这宣府卫,我娶你,便与你一起嫁予宣同铁骑,共守边关千里飞雪,镇山河永宁。”
听他说完这些,梅郁城早已哭得不能自已,胸中千言万语也只能留待来日说,她不再压抑自己,泪眼迷蒙地抬头看着萧泓,哽咽开口:“好,咱们成亲。”
梅郁城伏在萧泓怀里任泪水肆意,许久才平复了心情,梳洗更衣后,二人来到后堂见了侯夫人,听她说过萧泓是如何一人操持起一应成婚的事务,又禀奏皇帝,飞鸽传书到太原,再侍奉自己来到宣府,侯夫人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末了对梅郁城叹道:
“以前娘亲总是怜你辛苦,你爹去得早,你小小年纪就要担起家国大任,这些年又糟了那么多罪,这些年来大小战事一个都没落下你,可现在娘亲算是明白了,我家阿薰是个先苦后甜的命,你有了泓儿啊,往后的日子只有舒心畅快了。”
一句话反倒说得萧泓脸颊绯红,看的梅郁城既爱怜,又觉得好笑,说说笑笑间度定了婚姻大事,梅郁城与萧泓手牵手往外走,梅郁城突然想起一事:“说起来,棠儿呢?”
萧泓侧头笑看着她:“好家伙,这才想起闺女来……”却被梅郁城咬唇笑着揪住了肋下的皮。
“别揪……我说。”萧泓揉了揉根本不疼的腰肋:“上回不是说了吗,纵使眼下她不懂,可将来长大了回想起来难免影响心境,如今是她爹娘要成亲,怎能将她带来,故而我与姨娘说定,诓她说我要到宣府陪你公干,眼下府里是姨娘在照顾她。”
梅郁城颔首一笑:“果然还是你比较细心……”他拉着萧泓往校场上走,看着远处将台突然想到一事,转身略有些犹豫地开口:“随云……我有个不情之请,若你不愿,也别勉强。”
“你我之间还用这样客气?”萧泓笑了笑:“说吧。”
“是关于克襄的……此番回到宣府,我着意问了问他,他说要与素毓成亲并非一时说笑,而是认真的,素毓也是一样的心思,他二人的婚事本也筹备好了,只是你我的婚事耽搁了,克襄就不愿在我之前成亲,然而前次在江陵城那一番闹腾,那些流言也不是毫无遗祸……我想着,若是可以,让他和咱们一起成亲,既全了同袍情义,也能尽快堵住悠悠众口……”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萧泓:“但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
萧泓笑看着梅郁城,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哎,这个小眼神儿可不像威风凛凛的宣同都司啊……”
梅郁城嗔了他一眼:“说正事呢,又贫嘴。”
萧泓这才敛去笑意:“好,说正事,我哪有什么不愿的,克襄兄是你的知己,也是我敬佩的同袍,再说办喜事不就是人越多越热闹吗,哪有什么妨碍,难不成我还怕克襄长得太好看,把我比下去?”
“噗嗤。”梅郁城被他逗笑了,促狭地一眨眼:“这方面,你的确比不过他……”
“不可能。”萧泓装作吃味,自己却也绷不住笑了,二人说说笑笑到了校场左近,赶快收敛笑意步上将台,恰逢晨间操练完毕,便与白风展同回营房去,路上说明了欲与他们双拜花堂之事,白风展推辞了几句,却被梅郁城和萧泓一一拦了,他感念他们真挚情谊,便也爽快应允。
一时间,宣府卫得了新军新的兵器,大家又知道了马上能喝到主帅和军师的喜酒,自是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数日后,誉王妃和冷家大爷夫妇,还有三爷四爷也来到了太原,几位亲长一起帮两对新人操持着婚礼诸事,有了倚仗的梅郁城等人,反倒一头扎进了军务中。
宣府卫几个曾随驾讨逆的将领私底下都知道了萧泓的身份,梅郁城二人一商量,便决定让萧泓暗地里也告知纪横戈和金冲二人,这一日萧泓从自家大舅带来给自己成亲用的酒里精心挑选了两坛老白汾,提着往前锋营去。
进了金冲的营房,萧泓难免想到细柳,心中自然酸楚,金冲抬头看到是他进来,一时有些意外,更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萍水相逢之人该有的眼神,不解地上前行礼:“殿下大驾……”m.xiumb.com
他还没说完,便被萧泓抬手拉住:“我估计三年前拿来的刘伶醉你已经喝完了,今儿带了两坛汾酒,是我和阿薰的喜酒,让你提前喝。”
金冲一听就愣住了,一时张口结舌:“你……你是?”
于是恰未当值的金冲,便拉着萧泓把盏言欢,推杯换盏间尽抒一别三年间诸事,金冲听了他们随驾那些事,笑说自己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萧泓却摇摇头:“不是,还有知止兄也不知道。”
“那你还不把他叫过来一起喝酒!”金冲拍了拍萧泓的肩膀,萧泓却笑着摇摇头:“知止兄今日当值,何况他不像你这么……实在,他聪明,我让人去给他送点东西,他就能猜出来了。”
“你是想说我傻吧!”金冲不依不饶,又开了一坛酒,萧泓哈哈一笑端了酒给他满上,说笑起来。
萧泓派去找纪横戈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送趟东西还暗藏这种玄机,实际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内情,不过这个差事她是万般愿意的,因为她自己恰也有些小心思,想要去求证……
一路问到步军营所在之地,薛英敲响了一营主将的房门。
纪横戈正忙着看手下们带回的神机营的军报,对于这种神奇的威力巨大的武器,他可以说是着了迷,也有许多自己的想法,却囿于对火器还不甚了解,没办法在脑中成形,此时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自己营里的将官,没多问就喊了句“进来”。
门扇轻响,却许久没人说话,纪横戈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劲装,正似笑非笑立在自己眼前,难免愣了愣,好在来人马上就恭谨一礼:“末将云桂都司试百户薛英,见过纪将军!”
她这句话带着令纪横戈十分熟悉且怀念的口音,在加上似曾相识的修眉长目,让纪横戈一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他慢慢起身,绕过书案看着薛英:“你说,你叫什么?”
薛英眯着眼睛笑了:“回将军,末将薛英。”
“你是……薛兄家的小英儿?”纪横戈终于敢于确认,对面前的小姑娘笑着,却是眼眶发酸。
薛英点了点头,双膝落地行了个大礼:“是我,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纪横戈没有想到,数年前与薛猛随口结下的约定,他居然真的郑重告知了自己的女儿,而眼前的少女,亦是与其父一般重然诺,看着故友之女是这般可造之才,纪横戈心中既欣慰,又庆幸,赶快将薛英拉起来让她坐下,尽述她这些年的经历,听了薛英的话,纪横戈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疑惑——其实就在两年前宣府之战甫定时,他就曾派人去关照薛猛的家人,可手下回来却报上了平阳遭大旱,薛家已经背井离乡去逃荒的消息。
此时薛英所述之事倒是都能对得上,可纪横戈觉得,薛家即便逃荒,也不至于逃到云南去,还这么巧合地进了越王府……
可他出言问时,薛英却是眨眨眼,递上个布包:“我们殿下不让我跟将军细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们殿下说,将军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她笑嘻嘻地将布包交给纪横戈,便起身跳到门口:“师父!您块看看那个,徒儿先告退,明天再来看您!”
纪横戈颔首微笑,薛英便乖巧地带上门出去了,纪横戈满心疑惑地打开那个细布小包,里面是薄薄的一本手札,上面端正楷书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火器八法”。
看到这熟悉字体,纪横戈心中巨震,赶快从身后架子上翻出一直珍藏的那本“山训八法”,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字体,他唇角不自觉地挑起,翻开火器八法的扉页,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字:知止兄雅正,落款是:萧泓。
纪横戈长叹一声,压住马上去求证的冲动,先翻开了火器八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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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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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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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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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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