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郁城心里压着事儿,没多想就点头应了,可转身还没推开门,她就觉得不对,便轻手轻脚地进了萧泓的房间,看到他背对着门口,打开了那椇木匣子最上面一层,将金针丸药之类的认真检点取出,动作却有些慢,她定神一看,马上拽住他的手,扣在掌心:“你怎么了!手冰凉还在抖。”
萧泓勉强笑了笑:“没事,等我给克襄兄疗伤之后……”
此时他的面色更加苍白,梅郁城吓得马上抬手抵住他背心,缓缓注入内力,果然见他本就多有伤损的经脉又有多处现出伤损加重的迹象,萧泓只觉得一股绵长内力注入自己体内,虽然的确疏理了混乱的经脉,却也让他小心压抑的伤势再也压制不住,喉咙里泛起一阵腥味,赶快摸出帕子捂住了嘴,梅郁城哪里容他遮掩,收了内力拉下他的手,果然见青色帕子上一汪暗红血迹,顿时万分心疼懊悔,后悔不该让他跟着大军出来,忍不住心酸落下泪来。
萧泓没能骗过她,心中也有些沮丧,更是担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薰,你不用太担心,我这个毛病一直在意着,跟你当初不同……我只要多歇一阵子就会好的。”
“别说了。”梅郁城虽然明白他的话不是糊弄自己,但却无法平复半分心疼,抬头看着萧泓:“都怪我太没用,不但要你帮我周全军务,眼下你伤这么重,还要为我操劳救克襄。”
萧泓看她哭了,心疼地赶快抬手:“别胡说,无论是军务还是救人都是我分内当为,哪里是因为你。”他这么说着,抬手将那帕子从舷窗扔了出去,转身将几个瓶子里的丸药取出在药臼中碾碎:“你若真想谢我,等天下宁定,就再别离开我了。”
“嗯。”梅郁城闻言抬手擦了擦泪,想到白风展心中又是一紧:“克襄的伤真的那么严重吗,他好容易逃过一劫安稳下来,怎会如此……随云,请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萧泓闻言手上停了停,抬头看着梅郁城:“我没说他的伤势危及性命啊?”
梅郁城一听也愣了:“不是你说的,他伤势甚为凶险,内外交逼什么的……”
“是凶险。”萧泓倒出药臼内的药粉仔细包好,又拿了几种丸药放到药臼里捣着:“他中的是破甲箭,外面看着伤口不大,里面却受损严重,所以我才准备在拔箭之前做好万全准备,定要保住他的左手,他毕竟是用双刀的……”
梅郁城闻言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挑唇倚在旁边船板上:“你可真是会说话,吓死我了,估计盏月和素毓也吓得够呛,什么叫我们多陪陪他啊,说的跟要生离死别似的。”
萧泓转头看了看他:“是吗?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梅郁城无奈上前坐在他身边,看他忙忙碌碌:“可我们听来就是这个意思,怕是要吓着她们了。”
正如梅郁城所料,萧泓模棱两可的说话让留下的三人都以为白风展恐怕命不久矣,程谖自是心如刀绞,白盏月一时也红了眼眶,白风展抬头看看她俩,反而笑了:“别着急哭,我这不还没死呢?”
程谖一听他这话就急了:“你胡说什么呢,你自然会没事,三殿下医术通神……”她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哽咽着落下泪来,白风展看她的样子心有所感,抬头对白盏月道:“盏月,烦你去看看主帅她们回来没有,我跟素毓说几句话。”
白盏月如何不知她们是要说什么,点点头便出去了,心中却是一阵凄凉。
白盏月出去后,白风展却并未马上开口说什么,只是抬起左臂将她搂在怀里,许久无言,倒是程谖强稳住心神开口:
“你不该冲出来救我的……”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握住白风展的手:“你是宣府卫同知,宣同铁骑的白衣军师,身份亦是……尊贵,何苦为我这样一个强盗窝子里出来的人豁出去自己。”
白风展抬眼看了看她,张口欲言,却被程谖轻轻按住了嘴:“你别说了,我明白,你是宣府卫的白衣军师,但凡任何一个同袍遇到危险,你都会舍命相救,我就是……心疼。”
白风展看着她朦胧泪眼,心中既爱且怜,却忽然一阵头昏,心中想着怕不是萧泓的话要应验,反倒生出一丝“豁出去了”的心思,遂眨眨眼笑了。
程谖刚想问他笑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自己掌心一阵温润,当她意识到自己是被白风展轻吻了掌心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吓得将手抬了起来。
“的确如你所说,任何一个同袍我都会救……”白风展看着她的眼睛,再也不掩饰心中的爱慕和爱怜:“然而如果为他们死了,我不会后悔,但会遗憾,可今日这一关我若是真的闯不过去了,我非但不会遗憾,甚至甘之如饴。”
程谖被他说得心如擂鼓,又酸楚难忍:“你哄我,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还要哄我,明明是我分不清……百般纠缠。”
“不是你百般纠缠,是我没有那个福气。”白风展说着一阵阵头昏,程谖只觉得他要往后仰,赶快抬手将他揽在怀里:“你说什么呢,克襄你别吓我……”
她急的哭喊出来,耳畔却传来白风展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一句:“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护你此世喜乐无忧,也无法一辈子占着你的喜欢,可我是真的心悦你……下辈子吧,下辈子你不嫌弃,我再……做你夫君。”
白风展的话让程谖哭得泪流满面,紧紧拥着他拼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下辈子,你这辈子就得娶我,你不许死,听见了吗白克襄!”
她的哭喊招来了门外守着的白盏月,她刚推开门,梅郁城和萧泓也到了,萧泓几步上前放下药箱,程谖抬起头一把拽住他袍袖,几乎哭不出声音了:“三殿下!你救救他……”
萧泓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还是梅郁城说得对,自己不会说话吓着她们了,赶快搭上白风展腕脉,对程谖道:“程将军莫慌,克襄兄是因为刚刚服了我给的止疼药,药劲儿发作昏过去了,或者说体力不支睡着了,你放开他,我来。”
程谖听他这么说,才勉强稳住心神,让开床边,却早已哭得脚下虚浮,倚着白盏月抽抽搭搭地盯着萧泓为白风展诊治,梅郁城见状心疼,赶快上前解释:“你别慌,刚刚随云的话并不是说克襄有性命之虞,他说的麻烦只是怕保不住他这条左手,眼下随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克襄不会有事的。”琇書蛧
程谖闻言却是一阵恍惚:“他……不会有事?”
“对,你放心,他不会有事。”梅郁城看着她的眼睛:“你跟盏月到我房里歇息一下,别回头克襄好了,你又熬病了。”
程谖却是摇了摇头:“主帅,我不走,我要看着他醒过来才能放心。”
梅郁城叹了口气,想着白盏月还不知内情,此时也不是告诉她的好时机,便将程谖揽到自己怀里:“那盏月你替我去甲板上盯着,若是有人来叫我周全入城的事情,你再来找我。”
白盏月不疑有他,便点点头出去了,梅郁城扶着程谖走到白风展床前,正看到萧泓撕下他左侧衣袖,小心将伤口外面的衣服剪开。
程谖有点慌,转头看了看梅郁城,梅郁城却明白她担心什么,微微一笑道:“无妨,随云也知道。”
程谖倒是有些奇怪,但也无暇多想,萧泓将白风展伤口清理完毕,转头对梅郁城道:“箭矢贯穿了他的肩膀,我需要你们扶好他,稳定住箭矢,我得把箭头锯下来。”
梅郁城闻言赶快过去扶白风展,却不如程谖动作快,梅郁城愣了愣,看程谖已经将白风展牢牢搂好在怀,只能上前帮她扶住箭矢,萧泓拿了一把锋利的小锯下来,慢慢将拿箭矢探出他身前的部分锯断,即使动作轻巧,也撕扯伤口,淌下不少血来,白风展朦胧中被疼痛唤醒,茫然地看看三人,得了梅郁城一个“放心”的眼神。
萧泓将箭头那一边的箭矢锯断,又仔细试试箭杆上没有倒刺之类,方才让白风展坐好,慢慢将箭拔了出来。
白风展心志坚毅,咬着牙一声没坑,倒是程谖忍不住抽搭了一声,此时白风展背对着梅郁城和程谖二人,她们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唯有旁边的萧泓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心中颇觉有趣,手上却没耽误,麻利地为他擦拭干净伤口,将几种药粉厚厚涂在他伤口上,一边开口叮嘱:“我已经尽量用最有效的伤药帮你收敛伤口,但你这伤的位置不太好,势必要发炎化脓的,现在有两条路,一是现在就将你里面被损的筋脉和外面的皮肤都缝上,待化脓后破开伤口放出脓血,换药再缝,这样来来回回三四次,便可痊愈,一种是先不缝随时查看伤口放脓换药,直到慢慢痊愈。”
白风展虽然伤着,脑子却很清楚,听他这话马上就意识到,如果这两种方法效果一样,萧泓根本不会问自己,肯定是选后一种不折腾的,于是直截了当问道:“若是后一种,是不是对我的手不好?”
萧泓点了点头:“克襄兄是聪明人,如果晾着养好,你肩膀的筋脉无法第一时间复位愈合,等长成了便会力道大减,甚至难以抬起过耳。”
“那就不用问了,缝吧,就是要多劳动你几次了……”白风展看了看萧泓:“你明白的,我……”
萧泓点点头,按住他肩膀:“我明白,救你我岂会怕麻烦,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之后每一次缝合,拆开,清理和换药,尽量都不能用麻药,不然也会伤到你的左臂,那种疼痛,就跟关二爷刮骨疗毒差不多,不是常人可忍的。”
白风展点了点头,刚要说好,旁边程谖却是绕过来看着他,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忍心真的说出来,白风展看着她眨眨眼,笑了:“没事,让素毓陪着我,她比麻药管用。”
梅郁城和萧泓听了他这句,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程谖却是愣了愣,脸“刷”地红了。
“那好吧,我尽量想办法让你少受几次罪,不过缝上也有缝上的好处,流血会比较少。”他这么说着,便取出药线,将白风展的伤口缝合了起来,萧泓知道他定能忍住不乱动,便只是让梅郁城和程谖扶好他,却不想白风展竟是连一声哼都没有,全程安安静静看着萧泓在自己肩膀上动针线,末了长出一口气道:“里外十三针,针脚都整整齐齐,你的手的确是巧。”
萧泓被他说得一愣,抬头看了看梅郁城:“我自愧不如。”
梅郁城点点头:“我也是。”
程谖无暇去想他们的话是何意,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白风展躺下,再给他盖好被子,拿出自己的帕子将他额头汗珠擦拭干净,梅郁城跟萧泓看了看他们,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一同走出了船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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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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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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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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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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