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人咬住可是不妙,还好黑风那样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了,那人也是真狠,尊上不是说他可能是‘那一边’的人吗?难不成咱们猜错了?”
“那可说不好,毕竟那一边跟尊上并无交情,要束手自保也说不定,总之多加小心便是,眼下咱们就快得手,那人动作再迅速也查不出什么了,还好此番皇城里那个倒是听话,‘狼窝’那边合作的意思也算诚恳,既然江陵已经上套,王家怎样也就无所谓了,只不过现在被这伙猎犬盯上,倒让他两个儿子捡了一条命去……只是不知,‘狼窝’那里说多年前就楔入的那根‘深钉子’到底是真的,还是故弄玄虚……”说完这句,眼见接应的人也到了,这人掩在黑袍里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既然那小皇帝不肯死在咱们为他布置好的笼子里,咱们就让他有去无回吧。”
北镇抚司内,沈璃看到卫明月将王侍郎被划开的肚子细细缝好,又拿了些面粉调颜料涂涂抹抹便恢复了原样,心中赞叹神乎其技,刚刚卫明月看到卫侍郎嘴边有纸张碎片便直接大喇喇问能不能剖开腹腔详细查验,他本打算喝止,谁知自家督公却直接下令:“剖,出了事我平。”
让沈璃赞叹真是一个敢做,一个敢扛。
卫明月搞好王侍郎的遗体,将从他胃里找出的纸张残片漂洗干净一张张打开拼好,对着灯烛细看:“还好这纸很厚,质地也好,他吞下去没多久就上吊了,这才能保存下来。”她这么说着,举起贴在木板上拼好的纸张给江忱看:“是银票,三万两是挺多,但标下不懂的是,他都决定赴死了,难道还顾及身后名声,怕被人说他受贿?还是说想带点上路钱?”
江忱接过那银票,对着灯烛细看:“解释不通的事情,不是有隐情就是思路错了……这是一张汇通钱庄的通汇票,这钱庄遍布各省和边镇,银票本身并不会泄露什么,唯一各处不同的,便是……”
“钱庄的出票印!”卫明月灵机一动,江忱露出满意的笑容:“还能看出来吗?”他将木板递还给她,卫明月双手接过点了点头:“擎好儿吧您!”
她这么说着,却将那木板先放在了一边:“等干了才能弄。”说完卫明月又走到另一具尸身前,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掀开。
江忱冷眼瞅着她,敏锐地发现她在看到那具破碎不堪的尸身时往后缩了缩,眼睛也闭上了一瞬,但很快又睁开,卫明月拿起旁边仵作所用的刀具,俯身仔细检查那具尸身:“死者男性,身高约莫五尺七寸,中原人。”
“都炸成这样了,能看出是中原人?”沈璃惊叹道,卫明月被他一打岔,似乎意识到旁边还有俩大老爷们陪着,顿时心里就松快了好多:“嗐,您这就有所不知了,不同地方的人骨相不同,别说中原人北梁人塔鞑人,就是京城人和南越人都不一样,平时隔着皮肉容易被胖瘦干扰看不出,炸成这样骨头都能看到,反而容易辨认……不过这人不是北方人,像是江南人士……”
“具体呢?”江忱听到“江南”二字心中一沉:“金陵?江陵?还是苏杭?”
“倒是……分不了这么仔细。”卫明月转头尴尬笑着:“而且他这么高,眉眼间也有不完全是江南人的意思,可能爹娘并不都是江南人,或者祖上是北方迁过去的……”
“这可厉害了”沈璃咋舌:“血统都能看出来?活人也能?那以后你这本事审案子也能用上啊。”
卫明月点了点头:“好好儿的人也能看出来,比方说大人您家二老就都是北方人,而且都是燕赵一带的。”
“神了。”沈璃挑了挑大拇指,卫明月此时也查验到了那尸身的双手“咦”了一声,取下一物,沈璃凑过去看时,正是一枚铁扳指。
“不错,这就是绞杀王瀚之那人。”江忱点点头:“他的兵刃我也带回来了,在那边。”
卫明月拿小刀挑起来那钢丝,迎着光看到上面满是暗红血迹,忍不住那眼瞟了瞟江忱,却听他笑道:“安心验,那上面不是我的血。”
卫明月一缩脖子点点头:“这人骨骼粗壮,筋肉纹理粗糙,周身骨骼断开的地方很多不是新伤,是原本就接过,受到爆炸的冲击又断开了,所以这人不只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杀手或者是江湖人,内脏……看不出什么了。”
她这么说着,拔下尸身的靴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脚底:“此人虽然是个练家子,却不需要长途走路,应该是出门远行便有马匹轿子代步,所以是个有钱的江湖人,或是被优渥豢养的杀手。”她又围着尸身转了几圈:“别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已经很好了。”江忱起身笑着看看那块木板:“那个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复原?”
“还要一两个时辰,等干透。”
“好,那你先去歇会儿,到时辰我叫你。”江忱对卫明月笑了笑,又对沈璃道:“你去嘱咐一下今日跟着的就让他们先各自回去歇着,留几个人看着殓房便可。”沈璃点点头出去布置了,江忱打开房门示意卫明月去正堂歇着,卫明月点点头进了西边休息那屋,弄干净手躺在床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晚间在对面书房看到的那一幕。
眼下忙完正事,有功夫细思,她却越想越“扑腾扑腾”心乱跳,脑子里想着在自家督公背上看到的那东西,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怎么会是自己想的那种事情……但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不停打架,一个说着“好笑,你脑子不要太走偏,督公是陛下都完全信任一等一的忠臣。”一个却说着“如今陛下刚走,京城就乱象频生,而且他当初还是质子……”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卫明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里扪心自问:“我在想什么,怎能因为一眼就怀疑督公?!那个或许只是一块胎记呢?”
可是越想她越慌,喉咙发干眼眶发麻,甚至难过到想要落泪,“如果督公真的有问题,我当如何?”卫明月攥着身下的床褥,在心中这样自问道。wWW.ΧìǔΜЬ.CǒΜ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岂不是要杀我灭口?!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卫明月心中并无太多恐慌,却是浓浓的难过和失落,她明白,如果自己就这么放着不管,或者一直装作看不懂,没看到,那么这事就会过去,可自己身为内卫,身为执法之人,真的可以对此事不做查究吗?卫明月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目,在如水月色中告诉自己:
哪怕他是自己一心仰望的人,是视同神祗的人,如果真的有问题,即使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示警,也要去做,因为自己是朝廷命官,是内卫,是执法之人。
想到这里,卫明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知道除了殓房那里的几个,大概众人都去歇着了,便蹑手蹑脚起身往西厢房经历司那屋走,黑暗里也不敢点灯,点了个火折子在架上找到那卷自己绘制的北梁人纹身图册,一张一张地比对着,却不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那图突然抽走,吓得卫明月直接跌在座上,手中的火折子眼看就要掉在案头,却被来人一把接住:“经历司里用明火,这么不小心?”
这声音太熟悉了,曾经是让她最安心的声音,此时却真像是森罗殿底之言:“大半夜不休息,偷偷摸摸看这个作甚?”江忱就着火折子看手中的图册,闪烁的火光将他的笑容映衬得十分诡异,卫明月明白,此时即便自己喊叫起来也无济于事,江忱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把自己的喊叫和自己一起掐死在当场……
她脑子飞速转着,故作轻松地“嗐”了一声:“督公您吓死我了,我就是想到些案子的事情,睡不着就来看看……”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跟我来吧。”江忱将那图册卷起,拉着卫明月的手臂往正堂那里走,进屋带上了门,又进了书房。
江忱点了灯,卫明月看着紧闭的窗子一阵心虚——平时她来这儿回话,江忱为了避嫌都会将窗子打开,让外面的同袍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二人,可今天这大半夜的,他却紧闭门窗……
卫明月攥着拳头,手心都出汗了,隔着书案看着江忱缓缓展开那卷册,又倒过来对着自己:“刚刚没看完吧,你先仔细看完。”
“不……了”卫明月勉强忍住颤抖,但声音依然被紧绷的喉咙压得有点虚:“我明儿白天再看……”
“没事,你看完,我有话跟你说。”
“诶,好……”卫明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那画卷从头到尾细细看了,心里却想着自己身上有什么能丢出去示警……
一筹莫展中她突然想到自己因为今天出外拿人,还特特带了眼前这人教的飞刀,却不想今日竟要用他教的手段对付他……
卫明月这么想着,以书案为掩护,拈了一柄藏在袖中。一时间,她心中突然十分委屈,拼命咬牙将眼泪忍回去抬头:“标下看完了,督公有何吩咐。”
她知道,如果真的有图穷匕见的一刻,就该是现在了,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脑海里闪过的居然是江忱劝自己多吃点肉,是他抱着自己走出北大营,是他那个落满了梧桐叶的清寂宅院,是“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可她早已沉醉其中。
“好,还有一个要你仔细看清楚。”江忱微微一笑,绕过书案,卫明月此时却不害怕了,捏紧了手中的飞刀:“好。”
但江忱并未走到她身边,而是走到书架那边明亮的烛火下,背对着她,抬手解了贴里的腰带。
这是要干啥……卫明月心中一惊:让我再看看,死的明白一点儿?
她六神无主的时候,江忱已经将上衣退到了腰间,背上那匆匆一瞥就让卫明月不安到现在的图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那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栩栩如生的鹰身被纹在脊骨的位置上,一双强劲的翅膀则做振翅欲飞状,沿着双侧琵琶骨攀援而上,羽尖没在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上。
“看清楚了吗?”江忱侧头看着她,卫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垂眸道:“看清了。”
接着便是布帛摩擦的声音,卫明月知道,是江忱把衣服穿好了。
果然再抬头,便是他若有所思的笑意:“那图册上有吗?”
“嗯?”卫明月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没有,虽然也有飞禽,但没有雄鹰……”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希冀:“为何?”
“北梁王族和贵胄子弟将草原上所有的猛兽猛禽都往身上画,却不敢在身上纹饰雄鹰,是因为渤海国不准。”
“不准……”
“对,不准,渤海国第五代国主,也就是我的高祖父,曾举兵与大周圣祖一起将北梁从中原赶出去,又从此与大周缔约成为属国,永镇东北茫茫深林,白山黑水,虽然名为经略将军府,享的却是等同亲王的爵位和荣耀,之所以有这样的殊荣,一是因我们江家有从龙定国的功劳,二来也是为了自东北方向对北梁施压,让草原狼时刻有腹背受敌之忧。”他看着卫明月笑了笑:“北梁在草原上肆意横行,却不敢入深林,也不敢贸用雄鹰纹饰,因为雄鹰是渤海国的国鸟,唯有王族才能纹在身上。”他抬眸,目光如水:“所以说,你手里那个可以放回去了。”
卫明月听懂了江忱的话,身心松弛下来,才发觉指间已经发僵了,被他一提醒,却是手指一松,飞刀直接从袖里滑落在了地上。
卫明月低着头:“嗐,还是被发现了。”她想说几句笑话混过去,却不知为何喉咙紧绷,话出口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督公,对不起……”她哽咽着,抬手胡乱拭泪,却抬头给了江忱一个很大的笑容:“标下尽瞎想……”
看到她落泪,江忱也有点慌:“是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晚间我看出你神色不对,但没往这上面想,直到听你突然出去,看到你翻看那些图册,才明白是此事吓着你了……”他掏出绢帕递给她:“渤海国之人很少来中原,风俗也不为京师人所熟悉,何况中原以纹黥为耻,我一个朝廷命官,不好多宣扬这些,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沈璃他们几个打一开始跟着我的,当初一起泡澡……咳,都看过。”
卫明月从没看到过自家督公这么窘迫,反而被逗笑了,声音却还哽咽着:“不是,我没有怪督公,是我恨自己,居然不信您……明明督公对我那么好,还救过我,我……竟然想要将您绳之以法……”卫明月越想越后悔,满肚子话一时都倒了出来,本以为江忱听了会生气,低头不敢看他,却不料被自家督公抬手按在了肩膀上:“你做得很好。”
“啊?”卫明月惊讶到哭都忘了:“督公?”
“这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哪怕是同袍之情,也大不过法度尊严。”江忱收了笑意,看着卫明月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你怀疑我,因为你有理有据,而没有意识到此事,没有马上向你解释,是我思虑不周,眼下我告诉你了,你觉得合情合理,不就立刻恢复对我的信任了吗?”
卫明月被他说得似懂非懂,可心中已经舒服多了,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标下以后不会了。”
江忱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以后也可以,莫说你我没有一起经过生死,哪怕是对沈璃他们我也是这话,我有错,有过,或者你们觉得我哪里不对,都可以去探究,或者直言,或者暗查,如果我真的有问题,那就把我绳之以法,但是你要记住,面对强大的敌人,不可以孤身奋战,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记得找我……嗯,若要捉我,就找沈璃。”江忱觉得自己说的有点乱,一时笑了,卫明月却突然跳脚:
“别!督公你别说了。”她这么直接嚷了一句,马上又怂了:“那个……时辰差不多了,标下去弄那张银票。”咧嘴勉强笑笑,卫明月转身步履匆匆离开了书房,仿佛怕被江忱追上来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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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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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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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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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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