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温律抬头对江忱道:“我所判断的没错,王大人是被利器直接斩断了头颅,且是从咽喉处一击切下,绝不可能发出那样的惨叫,那一声只能是凶手或是帮凶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让我们误判王翰之被杀的时间,或是为了让凶手脱罪,或者为了掩饰别的什么事情,或者……”江忱目色一厉:“是故意要引我,或是寒彻发现。”
众人都没想到他说的这第三种可能,心中悚然一惊,江忱看着温律:“无论是不是我猜的这第三种,寒彻都不要再染手这个案子了,今日温佥事来验尸的事情,咱们不可再传出去,若有人问起……”江忱看了看卫明月,卫明月上前半步:“督公放心,我虽然不如令宥,但在三法司也是有一号的,我能糊弄过去。”www.xiumb.com
本是很紧张的氛围,被她这一句搅得松弛了下来,江忱笑了笑:“那就有劳你了。”
打定主意,江忱就要送温律出去,温律想了想,拱手道:“除了刚刚素影写在案验纸上的,下官还有一桩要禀明督公,我为官以来验尸不少,但今日这致死兵刃真的恕我才疏学浅,王大人的创口极为整齐,伤口缺损的皮肉也非常少,可整个脖颈包括颈骨都离断了,而且颈骨是从骨缝处断掉的,故而这凶器若是刀剑,那定是薄如蝉翼,而且锋刃笔直,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能有这样的刀剑……”
江忱点了点头:“那就交给我们吧,今日有劳了。”
江忱带着温律出门跟梅郁城大略说了当下情形,宣同铁骑几人便告辞离开,江忱带着卫明月返回敛房,看着验尸台上那具尸身,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卫明月跟了他两年,自然知道自家督公为何这么生气——若此事如他所料,是冲着内卫或梅郡主来的,那自然了不得,可若真是被他们碰上的,在京师东市巷陌里杀人还能逃之夭夭,京城里这是混进了什么江洋悍匪了吗?
卫明月知道,今儿这一晚上,自家督公大概又要连宿了,她看了看验尸台上那具尸身,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喟叹,既是为了眼前这个大好年华便遭横死的朝廷命官,也是感慨于人生无常,不啻朝露易散,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便转向江忱:“督公,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这位是兵部的王大人,是不是该请王侍郎来认尸啊……”
江忱想了想:“等天亮吧,大半夜的再吓着那老头儿,眼下温佥事也验完尸了,好歹把他脑袋接回去再叫王侍郎来。”
卫明月点了点头,凑过去看了看那尸首:“这伤口虽有些皱缩,但还真是整齐得很,跟比着线儿画的一样,大概是很好接。”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自家督公猛地回头看着自己,吓得卫明月倒退了半步:“督公,我没有取笑逝者的意思,您别生气……”
江忱起身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没生气,我是在想……”他凝眉沉思:“你把你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卫明月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能搜肠刮肚去想自己刚刚随口说的话:“标下说……王大人这伤口很整齐,一定很好接。”
“不对,还有一句。”
“还一句……嗯,跟线儿比着一样?”
“对了,线。”江忱双眼放光,抬手在卫明月脑袋上揉了一把:“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啊你。”说着就往外走:“你在这儿等沈璃,让仵作先不要缝合尸体,等我回来。”
“哎……督……”卫明月来不及喊,江忱已经去得远了,卫明月嘀嘀咕咕地转头看了看验尸台哪里:“就把我一个人跟尸首扔这儿了,拿我当沈大人了吧……”半夜的殓房,一个她一个死尸,多少有点瘆得慌,卫明月想着,看守殓房也不一定要在尸首旁边,就一步一步故作沉着地往门口那儿挪,却不料手刚伏在门把手上,门突然开了。
卫明月好歹把一声惊叫憋成了一句:“呜……”有点像受惊的小猫儿。
下一瞬,她乍起的毛儿就顺了,一时感慨世事奇巧,惊吓过你的人总是会在某处等着再次惊吓你:
“贺总旗,您又吓死我了。”
门口的贺武还有些睡眼惺忪:“我刚被督公拎起来,说你一个人看着殓房怕你害怕,让我来替你,卫经历你去睡会儿吧。”
他这么一说,卫明月发现自己真的是要困死了,便将江忱叮嘱的话嘱咐了贺武,自己到正堂西面那屋眯着了。
朦胧间,卫明月觉得越睡越寒,但没多久就暖和了起来,鼻端是熟悉的檀香味道,她朦朦胧胧地想,是督公来了吗,一睁眼果然看到江忱,却不是平素那个四平八稳,整洁体面的他,而是衣衫染血,面色苍白,头上的冠也不见了,手中长剑沥血,仿佛刚斩杀了什么……卫明月大惊失色,忙问他怎么了,却被江忱拽着推到一个小巷陌里,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厮杀的声音,她害怕极了,她怕江忱身上那些血不是敌人的,是……
卫明月焦急地拼命睁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朦胧里大喊了一声“督公!”眼前却是一明,终于能看到光亮了,眼前是江忱略带惊讶的脸——还有一如既往有神的眼睛,整洁的衣着,似笑非笑的唇角。
“怎么了,做梦我教训你?”江忱呵呵一乐,卫明月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起身抱着身上的被子愣了愣,才发现怀里不是被子,是一件群青色的夹披风,赶快小心翼翼地叠好:“没啥,看见您了才叫您的。”卫明月嘀嘀咕咕地:“天都大亮了……”
“是啊,凶器找到了,尸身也让亲眷领走了,除了案子没破都算是尘埃落定。”
“这么快?”卫明月站了起来:“是什么样的兵刃啊?”
“走去看看?”
“好嘞。”
卫明月跟着江忱进了北镇抚司暂存证物的房间,进去就看见沈璃和贺武正拿着什么对着阳光细看,卫明月也凑过去,却见沈璃手里是一条细长光亮,看着比粗棉线粗不到哪儿去的细绳。
“这个就是……兵刃?”卫明月看到上面斑驳血迹,自然明白了,可……
“这玩儿怎么杀人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沈璃回头笑了笑,突然把双手一交叉,将那细绳套成一个锁扣模样,再一拉,卫明月看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这也……太凶了。”
“勒断了颈骨应该是巧合”江忱接过沈璃手里的凶器:
“这细钢丝恰好穿过了颈骨的骨缝,否则也不会整颗头都被割掉,不过即使那般,人也是绝活不成的,这兵刃歹毒至极,却又不容易被发现,无论是缠在手上收在怀里,或是伪装成琴弦等物,都非常便于携带,不过比较难于使用,因为整条钢丝都是极快的刀,能割断敌人的脖子,也能勒断使用者的手,哪怕是练过铁砂掌也没辙,只能是带了什么铁指环之类——要于一瞬间无声杀人,定是深谙此道的杀手。”沈璃和贺武点了点头,江忱便道:“按这个路数先暗地摸一摸,等我一会儿入宫禀明圣上之后再决定怎么个查法儿。”
沈璃和贺武应了便出去查头绪,卫明月却愣愣地看着那凶器,江忱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督公,这凶器您从哪儿找回来的?”
“我回了一趟那小巷子,运气不错,可能是凶手走得慌忙,这东西挂树上了。”江忱看她神色不对,有些在意:“刚刚我们说凶手杀人,吓着你了?”
“倒也不是……”卫明月莫名心里有些别扭:“督公您大半夜的回那儿去,要是遇到凶手没走可怎么办,还有,咱们听见叫声进去的时候,您也不要掩护自己就冲进去,还不让我们靠近……”她嘚啵嘚啵说了许多,江忱却听得有点云里雾里:“要是碰上了……我就把他抓回来了吧。”
卫明月听他这话愣了愣,突然又笑了:“还真是,是标下想多了……”
江忱看不懂她眼中含着的情绪,却也知道她是心里有事儿,只是眼下他打算入宫,一时没法儿细问,只能暂时归结为“被吓着了”,记在心上,笑了笑就打算出去,卫明月醒过神儿来,赶快跟着他帮忙打点进宫要带的东西,将腰牌递给他的时候,到底憋不住问了一句:“督公,您随身的兵刃是剑吗?”话出口又觉得不对:“标下知道您随身不带兵刃,就……”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忱笑着接过腰牌:“我会用剑,但随身兵刃不是,有空我给你看看。”
“诶,督公慢走。”卫明月心里绷着的弦儿松了一半,呲牙笑了笑。
翌日不是朝日,清晨被风铃唤醒的梅郁城像往常一样到主院请安,难得悠闲半刻,又想着不日便要启程往登州,便想多陪陪娘亲,却不料偎着她刚做了一会儿针线,便听到二门上吵吵嚷嚷的,梅郁城挑了挑眉,趿鞋下地就出去了,侯夫人有心跟去,却被徐氏劝住:“到底郡主是一家之主,或许是官面儿上的事儿呢?”说着便示意小丫鬟去前面盯着,如有必要马上来报,侯夫人这才踏实住了,又是一叹:“阿薰跟侯爷一样,都是操心的命。”
梅郁城到了二门上,却见一个妇人正拼命往前闯,三四个丫鬟婆子都拦不住,定睛瞧时,却是个穿着三四品服色的诰命,梅郁城摸不着头脑,却也怕伤了她,便令众人停手。
那妇人抬头看到是梅郁城,脸上早已被泪水冲花了的妆容合着狰狞表情令人心惊,梅郁城也才看出她是谁。
“王夫人?”
“妨人精!你还有脸叫我!!”
她一句话把梅郁城说愣了,不只是此言着三不着两,那种癫狂的状态也不像一个三品诰命该有的,一时接不上话,那王夫人又往前蹦了一步,指着梅郁城骂道:“当初宽儿寻死觅活地非要入赘你家,我就知道你是个狐媚祸害,眼下他被你妨死了,我只找你拼命,梅郁城,你还我儿子命来!!”
王敬宽的死讯尚未传开,周遭的丫鬟婆子们俱是一脸惊讶,梅郁城略一思忖,也做出惊讶之态:“什么?王大人故去了?是生病还是意外?”
王氏此时也想明白了梅郁城怕是尚未知晓自家儿子的死讯,心中却无半点醒悟,反倒怒火更盛:“贱人,我家宽儿被人杀害,惨死在东市,就是你妨的!喜欢你的那个姓花的边军校尉也死了,你不是妨人精是什么?!”
梅郁城明白王诰命骤然经历失子之痛,脑子已经失了清明,可偏偏又被她戳中伤心事,心中一阵烦闷,就想转头离开,不料那王诰命竟跳起欲扑她,梅郁城拦也不是,躲也不是,几乎被她扑中时,却听二门外一声暴喝:“住手!”
这一句让王夫人停了手,众人循声望去,正看到兵部侍郎王卓跨过门槛几步赶到众人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婆子,他上前将自家夫人的手腕一抓:“夫人,你伤心疯癫了不成,怎可来攀扯郡主!”
王诰命看到王侍郎,先是死命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嚎啕大哭:“老爷,是我错了,我不该纵着宽儿向她家提亲,宽儿就是被她妨……”王侍郎见状赶快抬手捂住自家夫人的嘴,对梅郁城道:“郡主,小儿乍然被害,内子伤痛过度已经糊涂了,还请郡主恕我们冲撞之罪。”
梅郁城也不愿多掰扯此事,还礼道:“无妨,怜子之心人之常情,还请王侍郎回去多劝劝夫人,节哀顺变吧。”王侍郎再拱手谢过,便带着家人半拖半抱的拉着自家夫人外面走,迎面却见裴昭跨过门槛,两下一照面,本已颓然任人摆布的王夫人突然又笑了起来:“裴大人,你还不快逃!那梅郡主妨死两个男人了,你还敢上门吗?哈哈哈哈哈……”吓得王侍郎赶快又将自家夫人的嘴给捂住,再也不敢松手,一路架到门口车驾上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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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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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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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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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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