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在宣威堂议定诸事,便回到左卫营稍事休整,刚想出去看看自己麾下的兵士们这段日子训练如何,营房里就来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从宣威堂散了就走那么快,我跟知止说几句话的功夫你就不能等等我?”虽然是埋怨的话,却是带着十足笑意,细柳有意嗔怪几句,到底是舍不得:“自己走得慢,还要怪我。”
金冲眯眼看了看她,抬脚把门踹上了,细柳差不多知道他想干嘛,却既不愿意躲,又有点害羞,索性垂眸装看不懂,下一瞬就落入人家怀里:“想死我了,二月底你跟着主帅回京到现在,整整俩月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细柳伏在金冲怀里,心中甜蜜也有些酸涩:“谁说……也不是很想你。”虽然嘴硬,她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堂堂一个四品将军,你就不能出息大一点儿,不才俩月。”
“才俩月!”金冲低头看着怀中的心上人:“你倒是心硬。”他假意绷着脸,又突然一笑:“我跟你说,上月我得了两天假,回了一趟蓟镇。”
听他这么一说,细柳心里就有数了,她是个直脾气,一时害羞反倒欲盖弥彰:“你回家便回家,跟我说什么?”
金冲一听就知道她是听懂了,嘿嘿一笑:“我去禀了爹娘,要娶你,自然要跟你说。”
细柳听他总算是把这话说了出来,心中羞涩也甜蜜,索性把头扎在他怀里不出来,开口声如蚊蚋:“哪个说了要嫁你……”
金冲明白她这就是应了,笑着褪下手上戴的一个玉石扳指塞在她手里:“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传家之物,权做小定,你先收着。”
细柳脸都红到耳朵根了,抬头看着金冲,刚想说些贴心的话,突然神色一变:“若飞,有句话我要说到前面。”
金冲看她这样子,就明白她要说的定是要紧事,也敛了笑意点点头:“你说。”
细柳看着他,颇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也不是那扭捏不爽快的性子,我的确很喜欢你,也愿意跟你,但我和白袍姐姐都立誓一辈子跟着郡主的,即便郡主要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你若要娶我,要么就一直留在宣府,留在宣同铁骑,要是你得回蓟镇,我也不拦着,可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去,只能尽量抽时间回去陪你,你可忍得?”
金冲看她说的是这个,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嗐,我当你说什么呢,我自然是要在宣同铁骑内效力的,只要主帅不赶我走,朝廷没有旁的安排,我自己怎么会离开这里,若以后真有变动,那咱们就各自尽职,尽量相聚就是,你不必担心,我都应你。”
“好,痛快,那我应了。”细柳喜得又钻回他怀里,金冲被她逗笑了:“怎么感觉你不是应亲,像是跟我拜把子……”
细柳被他逗得一把捶在他胸甲上“哐”的一声,刚想嗔怪几句,突然想到梅郁城现下情形,心中一沉:“若飞哥,如今大敌当前,此事先不跟郡主说,待击退了北梁人,我自己跟她商量。”
“好,都听你的。”
细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从贴身的佩囊里掏出一条帕子:“我嫌宣府的丝线不好,这回在京城买了好的给你绣的,喜欢吗?”
金冲打开那帕子,只见除了墨色的一个“金”字之外,还拿金线细细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正应了他的名字,顿时爱不释手,一时高兴就在细柳脸上亲了一口,被她一脚跺在脚面上,疼得直蹦。
“得寸进尺,出去蹦去!”柳承春将军发了雌威,开门将未婚夫给轰了出去,自己却倚在门上,偷笑着捂住了脸。
梅郁城自宁夏镇匆匆出发,因是在长城以南官道行进并无危险,便令辎重押后,白风展带五百人的先锋队快马在前,以最快的速度往宣府赶,自己虽然无法骑马,也令帷车尽量追上马匹的速度,一路颠簸得脸都发白了。
车内,温律担心地握着她的手,梅郁城转头看了看她:“分明是我不顶用,还要假借你的名义,其实我们令宥的骑术比谁都不差。”
温律被她这一句几乎要说得哭出来,强忍着凑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尽量减少颠簸:“什么时候了主帅还说这个,在白石城那里不还好好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别问了。”梅郁城叹了口气,温律赶快点头将眼泪忍回去:“好,标下不问了,你好好歇着,到宣府就好了。”
梅郁城握着温律的手,身体的疲累和痛楚不断交锋,令她不得安生,也睡不着,偏偏脑子里一片清明,细思这大半年自己所经历的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逆境,自忖一步步走来,也未辜负所有人,梅郁城明白,或许自己做得并不好,但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致了,唯一不知是否做错的,就是有意无意“招惹”上了许多人,又要与这些恨不得能再相处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的人,无奈地一步步走向诀别。
还好,这些人里,当不会有他了……
伏在温律怀里,梅郁城强令自己斩断所有私心私情,从此刻起,她只是宣同都司梅郁城,拼上此生最后的几日,她要为大周换一个重振边事的契机。
花冷云救出伦达鲁后,婉拒了圆月骑护送的好意,与自家三舅一路疾驰回了宁夏镇,进城一看使团大军却已经离开了,立时就急了,无论蓝玖怎么说是梅郁城让他留在宁夏关注着塔靼的情形,他都不肯信,冷雁冲二人想拦,却被花冷云猛力挣扎掀了个趔趄:“四舅,她是当我傻!宁夏镇这么多将军兵马,谁盯着贺兰堡不行,非得我这个外人!她自打从京师回来就哪哪儿都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你们别说了,今天我一定要追过去,除非你们把我腿给打断!”他一拉缰绳:“打断了我也要爬过去!”
花冷云这么说着,一拉缰绳就窜了出去,冷雁冲二人纵是一身本领,仓促间哪里真舍得把他打下马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出城门,一路往东去了,冷雁冲急的让蓝玖赶快带马一起去追,蓝玖却摇了摇头:“咱们追上他也拦不回来,使团临走的时候白军师说梅郡主已经给云儿他爹去了信,让他亲自来宁夏镇带人,我看咱们不如迎着他走,然后带他一起去宣府,不然定无法将云儿带回去的。”
冷雁冲一想是这个道理,二人合计好了马上出发,迎着花逸卓往宁夏镇的方向,一路通过回雁峰的路子找自家妹夫的下落,总算是在两省交界的地方截住了他。
前因后果说明,花逸卓脸色都变了,冷雁冲二人问他,却只得了句“一言难尽”,三人便星夜兼程往宣府追了过去。
梅郁城给各处的手书和飞鸽传书几乎是同时到的,纪横戈细细看过后,惊得一拍帅案,立时点将聚兵,令先锋营和右卫营精锐人马立即出城,向北接应头一天应长雁求援,出城援护的左卫营和步军营人马。
纪横戈深知此番怕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只希望还来得及追上,或者说救回他们……
梅郁城在路上仔细想了想,眼下情势虽然被敌人占了先机,但己方也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底牌在手,便是花冷云他们营救伦达鲁之事,若真能牵制住塔靼王的部众,至少宁夏和大同是安稳的,想清楚了这一点,她来不及去确认宁夏的情形,便将胜负赌在了花冷云身上,直接在路过大同镇的时候发下手令,令大同军两万兵马相机出关,暗伏东进呈钳制之势。
被派出去寻找接应左卫营的人马很快就找到了同袍的踪迹,却是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明显是被大股敌军围攻的左卫营和步军营阵地内,尸骸纵横枕藉,金冲下马疯了一样推搡着那些同袍,寄望于谁还活着,能告诉他左卫营败退的方向,还好老天有眼,真有被砸晕重伤的将士醒了过来,拼尽全力指了指东面一片密林,金冲留下两队人马检视战场,救护伤者,带着先锋营冲进密林之中。
穿过林子,渐有呐喊交兵声传来,先锋营和右卫营人马疾驰过一道沙梁,总算看到左卫营和步军营的残兵正在勉力抵抗,北梁兵黑压压地围着,竟有数千之众,不过先锋营全部由宣同铁骑组成,乃是宣府最精锐的部队,此时援护同袍杀红了眼,几次冲锋就将北梁兵分割包围,如砍瓜切菜一般剿杀得节节败退,领头的将领见识不好,决定见好就收,鸣金向着西北方向撤退,金冲带着先锋营追了一阵,怎奈在沙海中骑兵追不上北梁人的骆驼兵,又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只能先回战场看情形。
左卫营和步军营虽然损失惨重,此时却已经整好了阵列,开始援护受伤的将士,金冲在马上张望一阵,看不到柳承春,心中更慌了,一眼扫到程谖艰难地在阵亡将士那边找着谁,金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快策马过去,下马扶着她:“程佥事,你怎样了?细柳他们呢?”
程谖抬眼看是金冲,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垮了下来,她拉住金冲的手,哽咽道:“金将军,我对不起你,柳将军被北梁人抓走了,薛百户为了护我们……已经阵亡了!”
“什么!”闻听左卫营副将和步军营副将一死一失踪,金冲亦是心中大恸,更何况丢了的那个还是他的心上人。
可纵观战场,此时并不是可以由着他调动全军去追击的时候,金冲也只能先按下慌乱,部署先锋营和右卫营护着受伤和阵亡的同袍返回宣府,自己只带了少数精锐,往茫茫大漠里追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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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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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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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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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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