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逆党被白风展和程谖分别押到了镇抚司大牢,梅郁城一声令下“审”,镇抚司的刑具便被一一排布开了。
宣府的镇抚司在温律来之前本是程谖在代管,她绿林出身,后来又入行伍,对地牢里很多刑具都不甚了解,加上边镇也就一些小偷小摸的,故而这么多年了也没研究过,只会拿鞭子蘸盐水抽,此时立在那里看温律溜达着选了些自己根本不会用的刑具挨个往那些逆贼身上招呼,不多时就折磨得他们叫苦连天,就是她这样见惯了刀枪死人的,也一阵一阵心虚。
梅郁城面上却无半点波澜,昨日陈月侬就来对她回过,说温镇抚不但懂断案,还通仵作之术,眼下看来这提牢行的门道她也懂。
审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别说被审的逆贼,就是负责上刑的狱卒都大汗淋漓了,地牢内血腥味也越来越重,温律擦了擦汗,到梅郁城身前施礼:
“主帅,此处潮湿闷热,您不如先去镇抚司后衙歇息,属下审问出什么马上派人去请……”
梅郁城犹豫了一下,刚想说再等等,狱卒那边却传来一阵惊呼,温律面色一变,赶快过去查探,却见几个逆贼均是七窍流血,暴毙当场。
“这……”眼见几人都被毒死了,温律有些不悦,转向狱卒开口:“不是叫你们检查好他们牙齿和舌下是否藏了毒药吗?”
那狱卒也有些慌了:“镇抚大人,小的们哪敢大意,都是按您说的挨个查过的呀!”
温律略一思忖,回身对梅郁城行礼道:“主帅,眼下看来,大略是这些贼人动手前就服了毒,一段时间不服解药就会发作,无论如何,是属下疏忽,请主帅降罪。”
梅郁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既是提前服毒,就是你也无法预料防备,这些人都是死士,必有身家把柄捏在他们的主子手里,就算是一直拷打到死,也未必能撬开他们的嘴,不过你的本事,应该不局限于审活人吧?”
温律闻言会意,行礼道:“谢主帅不责,属下会好好查验。”
“好,查验清楚了不要烧埋,本帅留他们还有用。”
梅郁城出了地牢深吸一口气,才觉得是回到了人间,她并未在镇抚司多待,而是带着白风展上马回转都司府,连日劳心费神让她说话有些恹恹的,白风展就叫跟随的兵丁离远点,自己打马上前与她错着半个马头,并辔而行。
“令宥之才,做个镇抚使都浪费了,却数年困在六品推官的位子上不得升迁,那张府尊说是惜才,也不过如此。”
“令宥毕竟是女子。”白风展叹了一句,梅郁城侧头看了看他,眉宇间带了一丝不悦:“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是好没道理。”
白风展一愣,又笑了:“标下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毕竟不是通过科举进入顺天府,即使是男子,以明经科入仕,五六年也不过是六品上下。”
梅郁城微微颔首:“你说得对,但以令宥之才,未必不能进士及第,可我朝连一个应考的机会都不给女子,难免会将不少良才拒之门外。”
白风展亦是一叹,又转了话题:“说起来,这件事是否要上奏陛下?”
“自然。”梅郁城点点头:“眼下咱们已经知道,北梁遭了狼灾却并未贸然进攻宣府,是因为知道咱们有所防备,虚虚实实间,多少挣得了些备兵的时间,但我料定用不了多久,北梁一定会出兵袭扰宣府,咱们现在无暇深究这些事,必须抓紧呈奏上去,陛下自然另有考量,我回去就写密折,你明日着可靠之人送进……”梅郁城说到此处,突然一阵晕眩,虽然不至于失去知觉,却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紧紧拉住马鞍环,身后的兵丁看不出,白风展却是吓了一大跳,还好只是一瞬,快到他还没抬手护持,梅郁城便恢复正常,睁开眼睛对上他担心的目光:“无妨,回去歇会儿就好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白风展却并不放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一劝,一抬眼就看到都司府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当下就觉得,不用自己发愁了。
梅郁城也看见了花冷云,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想要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行至门前,梅郁城和白风展下了马,三人互相见礼后,花冷云就直愣愣盯着梅郁城,盯得梅郁城不知所以,斟酌开口:“今日好险,你可有受伤?”
花冷云却是一言不发,梅郁城无奈一叹:“先进来吧,忙前忙后的,请你们喝口茶。”说完就带头往里走,花冷云紧紧跟在她后面,到了花厅附近,白风展举步往里走,花冷云却依然跟着梅郁城转过了角门,白风展眉梢一扬,有心喊他一声,又偷笑着忍住,梅郁城转头看他还跟着自己,难免有些不自在:“我要回去更衣,你跟克襄在花厅等我就好。”
花冷云还是一言不发,也没有要转身的样子,梅郁城皱眉抬手一指花厅,花冷云才开口:“我在屋外等你。”
梅郁城无奈叹气,转身往后院走去,花冷云跟着她一路到了后院,还没说上话儿,就闻得一阵响亮的犬吠,一条周身黝黑的细犬从庭院一角草垫上人立而起,蹦跶了几下直扑向梅郁城。
梅郁城笑着揉了揉那犬的头顶:“阿旄乖,回去卧着。”
叫做“阿旄”的这条细犬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在迎接完主人后就乖乖回去草垫上,而是跳跃盘桓,围着花冷云狂吠,花冷云虽不怕它,也觉得有些尴尬。
梅郁城对自己这条爱犬的性子很了解,知道它不会贸然伤人,笑了笑就丢下一人一犬对峙着,自己进屋换了燕居的衣服,再出来却见花冷云被阿旄逼到墙角里,打也不敢打,走又走不脱。
梅郁城莞尔,拿起窗台上一根木棒丢出,阿旄才放开花冷云窜过去接住,玩耍了起来。
“究竟何事?”梅郁城拿花冷云没办法:“不然去花厅说?”
花冷云却摇了摇头:“我没事,但你有事。”他这么说着,抬手拉起梅郁城的手腕,顿时熟悉的感觉绵绵涌入经脉,梅郁城愣了一下,抬头看花冷云,奇怪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精神不济。
“都怪我,这几日忙忘了,早该来看你……”花冷云没说实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些日子特别怕见梅郁城,只是拿一件又一件事搪塞着不来都司府找她,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看到她那种护持的姿态和苍白的面色,心中一直梗着的东西才突然散了。
梅郁城不知道他这些细致的心思,笑着摇摇头:“这怎能怪你。”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就认命掀开帘子:“进来说话。”
花冷云点头跟着梅郁城进了她的书房,梅郁城也乖乖坐下,任花冷云细细为自己推血还宫梳理经脉,梅郁城感受着自己经脉中丝丝流动的暖意,将刚刚没有得到回应的话又问了一遍:“你今日以一敌二,真的没有受伤吗?”
“没有。”花冷云收功坐好:“那些鼠辈,再来几个也不是我的对手。”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今日抓住的那些人,他们的武功路数我见过,但我今日回去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虽然刻意隐藏,但他们十有八九是昆仑门的人。”
“昆仑门?”梅郁城有些惊讶:“我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昆仑门顾名思义,是在昆仑山上开宗立派的,门人以梁人居多,本就不怎么在中原行走,要不是我早年因缘际会,跟他们的左护法打……切磋过一次,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但昆仑门的人一向清高,可说是眼高于顶,还神神叨叨的,我想不通他们怎么会沦为别人的打手……”
梅郁城将他的话细细思忖一番,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当下言道:“此事我会再查究,你也先莫向其他人提起。”
花冷云点了点头,梅郁城起身往外走:“克襄还等着咱们,先去小花厅吧,今日留下一起用饭。”
花冷云放下心事,便高高兴兴地跟着她往外走,却在瞥见书案旁那套素色战甲时心一沉:若他没有听金冲说过往年旧事,他一定会好奇问梅郁城那是谁的战甲,可此时,他自然明白再不必问……也不该问。琇書蛧
晚饭后送走白、花二人,二门上又传了温律求见,梅郁城听着外面早春生硬的风声,让细柳直接把温律带到房里来。
温律坐定便从怀里掏出一摞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案验纸,秀丽中自带风骨的小楷,正是她的字迹,梅郁城拿起看了,却是地牢里死的那八具尸体详细的验尸记录。
“死因的确是中毒,毒物不明?”梅郁城随口问了句,温律叹道:
“是,属下才疏学浅,一时验不出这些人所服毒物,只能断定是石毒之类,像是北梁那边的路数。”
“果然是北梁。”梅郁城点点头,抬眼看看温律,却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有点暗,突然想到自己从地牢离开到现在不过两个多时辰,这八具尸体一一详细验完,怕是她不吃饭不喝水守在验尸房,也只是刚刚得到结论便赶着送来了。
梅郁城身边女将虽多,像她这样拼起命来比男人还刚强的,梅郁城只见过这么一个,当下生了相惜之心,抬手按在她手上,果然很凉,温律却似被烫着一样赶快把手缩了回去:“郡主,我刚验完死人……”
梅郁城被她突然的动作搞愣了,听她说话更是惊讶:“都是你自己验的!”
“是,现在虽然寒冷,但尸首一旦过夜,很多细微之处就验不出来了,此事事关重大,属下就想着……”不知是因为屋内烤着炭火还是不好意思,她面色也红润了些,梅郁城叹了口气,转头叫白袍:“把我的手炉拿来给令宥,让小厨房把晚膳没动过的东西热好端来。”
“郡主……不必了……”温律欲起身推辞,却被梅郁城按在座位上,又被塞了一个手炉,梅郁城对她笑了笑,就将目光又投向了那些案验纸:
“本帅刚入营时也曾跟着打扫战场的队伍埋过尸体,数年来战槊之下更是亡魂无数,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
温律捧着手炉,心中涌起莫名心绪,鼻子一阵发酸,梅郁城却没有抬头,轻声念着案验纸上的字:“左臂陈年断伤……右腿刀砍伤……左股□□伤……”
温律想起正事,刚刚那一阵心绪也消散了,捧着手炉探过头去:“正是,故而属下以为,这些人不仅是杀手,还曾经是军中好手,因为杀手可能会被棍棒拳脚刀剑所伤,但唯有军人才会……”
“才会有这么多枪伤。”梅郁城接住她的话,抬头与温律相视一笑,温律颔首道:“主帅英明,而且属下还发现,这些人在一些隐秘位置,都有飞鹰,狼头,毒蛇之类的刺青,在我大周,黥为五刑之一,莫说是从军的,就是普通好人家的儿郎也不会随便在身上刺些禽兽,所以,这些人……”
“北梁军。”梅郁城点点头:“而且是高手。”梅郁城想到了花冷云所说的“昆仑派”之事。
温律被她说得一愣:“是不是高手,属下倒是没验出来。”
梅郁城点点头:“这个自然是验不出,但怀岫跟他们交过手,能在他手下抵挡一阵的,必然是高手。”说到此处,梅郁城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听克襄说,当初在密云县被灭口的那个匪巢当时也带出来不少尸体,不过彼时你腿伤了,他就没有叫你,若是此时挖出来,还能验吗?”
温律听她这么问,微微一笑放下手炉:“当初军师带下来的那些尸身,属下也草草验过,虽然不如这几具细致,但我都可以断定,他们就是普通的山匪。”
梅郁城没想到她当时拖着伤腿还能这么恪尽职守,一时露出赞许目光,却未多说,只是接着问道:“这我就不懂了,山匪是江湖人,杀手也大多是江湖人,这其中也有区别?”
温律想了想,摇摇头:“那座山上烧死的是不是都是山匪,属下不敢断定,但军师带下来的肯定都是山匪,因为即便皆为江湖人,山匪和侠客,侠客和杀手也是不同的,这里面的道道儿就多了,主帅要是想听,属下……”
梅郁城看她一脸疲惫,心中顿生怜惜,抬手按住她肩膀:“论验尸断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你说是什么就说什么,我信你的判断,我只是一时好奇,将来有空你再细说吧。”温律闻言先是愣了愣,又略带羞涩一笑,梅郁城素日见多了她沉着冷静铁面无私,此时方才意识到,她其实也是个小女儿家,听到别人夸自己会开心,也会不好意思。
言谈间,白袍带着都司府的侍女端了热汤饭上来,温律也不再虚客气,仔细净了手便提箸道了声“叨扰”,她本是江南人,来北地日久,只有在梅郁城这里才能吃到些日思夜想的家乡菜,虽然她也很奇怪为何京师出身的梅郁城府里会有江南厨子,但她并不是个没分寸瞎打听的人,就安安静静跟着沾光了。
二人看完检验记录,外面也敲起了上更的梆鼓,温律尴尬一笑,梅郁城起身拍了拍她肩膀:“我不是说过吗,那间屋子一直给你留着,眼下天黑路上不安全,我会让他们到镇抚司说一声,你今晚留在都司府休息。”
温律却起身摇了摇头:“主帅,属下还是回去吧,那些尸首干系重大,万一被逆党同伙盯上……”
梅郁城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倒是提醒我了,不过也不用你回去,我会安排人到镇抚司盯着,安心歇着吧。”
温律看盛情难却,她说的话也是有道理,就不再坚持,劳累一天松弛下来就有些疲惫,梅郁城看在眼里,更催她赶快去休息。
送走了温律,梅郁城饮了杯热茶提神,开始给承明帝写密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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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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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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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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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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