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郁城将令既出,宣同铁骑带出来的人马第二日不到辰时就收拾好了行装,浩浩荡荡开拔前往宣府驻地,梅郁城则带着白袍细柳和几十个亲兵骑马赶往京师,温律亦乘车相随。
车行至半途,梅郁城让白袍去关照还在伤中的温律,不多时白袍策马回来,却是与她并辔低声道:“郡主,温推官说她无须休息,只是想请郡主屈尊到她车上,有事禀告。”
梅郁城略一思忖,令大军继续前行,自己拨转马头到后面,上了温律的马车。一上车,梅郁城就看到温律将脚小心翼翼地搭在白袍准备的棉垫子上,隔着裤袜都能看出依然有些浮肿,观其面色也略带苍白,此时却对着自己恭谨一笑:“劳动郡主蹬车,是下官的不是了。”
梅郁城心忖她一介文官还这么能忍,更多了几分钦佩惜才,却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心里,已经没有将温律列为“弱女子”之列,只想到她不会武功,身体瘦弱,当下笑道:“无妨,令宥找我有事?”
温律第一次听梅郁城唤自己表字,慧敏如她便知眼前这位边镇重臣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心中一暖:
“郡主,是刚刚白将军说郡主下令到京城便将我送回顺天府去,本是郡主怜惜,下官感激不尽,然而下官也有一事要提前禀过郡主。”ωωω.χΙυΜЬ.Cǒm
听她这么说,梅郁城心中差不多有数了,便微笑颔首:“你说。”
温律一时面色有些发红,垂眸言道:“说来也是下官无能,此番被那李姓贼人摆了一道,心中不甘,更觉愧对郡主,愧对这身官服,故而若郡主求得陛下圣旨,彻查匪类之事,温律愿追随郡主。”说完,便抬头看着梅郁城,目光不再闪躲。
梅郁城早对温律起了惜才之心,此时自然满意,面上却未露,反而盯着温律的眼睛:“你要追随本帅并不难,然而张府尊对你亦是十分器重,你舍得离开顺天府?”
她这一句暗含了不少机锋,温律又岂能听不出来,此时却不愿巧言令色,微微一笑目色如水,未有丝毫波澜:“回郡主,下官自入顺天府,承我家府尊多方照拂,尤其他不介怀我一介女子,常愿委以重任,下官本是舍不得离开顺天府的,然而私以为奉公之人不可落于一府一衙之窠臼,当思天下百姓安危,勠力报国方不负圣恩,况且郡主也说匪类之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若温律回到顺天府,难免会将府尊和列位同僚牵连其中,而跟着郡主,也能为此事尽一份心力,哪怕外人说我趋炎附势,我自问心无愧。”
梅郁城这才展颜而笑:“好一句问心无愧,你之所求我应下了,张府尊那里我会好好去说,定不叫他误会你忘恩负义,待此事查明,你若想回顺天府,本帅亦会为你作保,放心吧。”
温律这才松了口气,虽然无法站起,还是挺直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官多谢郡主。”
梅郁城回到大军前列,总算放下一桩心事,其实她跟温律都明白,虽然说将来重回顺天府不是不可能,但这个“将来”究竟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谁也说不准。
梅郁城这一队人马进入京城时,同在一片月色下的铁骑营大军离宣城驻地还远,正在一片河滩上安营扎寨,经过一天的跋涉,就是铁军将士也有些疲累,白风展便令他们不必再规规矩矩,各自围拢篝火就着探马营打回来的野味啃些干粮,自己也同花冷云纪横戈一起围着篝火烤了两只野兔果腹。
纪横戈撕下一条兔腿递给白风展旁边的程谖,看着天上繁星开口:“主帅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吧?”
“嗯。”白风展撕了一条兔肉放在口中:“主帅今日在侯府内暂歇,明日面圣后便会北上与咱们在宣城汇合。”他这话是回答纪横戈,也是说给一旁支棱着耳朵听的花冷云听,纪横戈点了点头:“如此,回去就要将此番冬训的兵士好好整饬,以备主帅调用了,嗯,怀岫你说呢?”
花冷云正走神想着梅郁城这一路会不会因为内力不济病倒,被纪横戈乍点了名字,便凭刚刚依稀听到的随口应了:“嗯,阵列还差点。”
纪横戈也点点头,又一扬手里的半只兔子,笑了:“说起来怀岫你这一手暗器功夫真是超卓,弓箭暗器上我还没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等到了宣府,咱俩找机会得比试比试。”
他说说笑笑的,也冲淡了花冷云心里的愁绪,便一笑言道:“嗐,我四舅教的,我只学了几分皮毛,知止兄如果喜欢,将来可以切磋,不过我这小小暗器可射不死老虎,说起来还是你厉害。”他是真心夸赞,纪横戈听着也高兴,谦虚了几句,白风展乐得看他们同袍和睦,便让他们慢慢聊,自己擦了擦手回帐篷里看军报,刚点上灯,一抬头却看程谖跟了进来,白风展知道她虽然心仪自己,却是有分寸的,便抬头看着她,果然程谖在他对面坐定,并未露出什么小女儿态,而是压低声音开口道:“军师,刚刚花公子和纪将军说起暗器,我突然想到一事。”
白风展微微颔首:“你说。”
程谖转头看看外面没人,才小声说:“之前暗查‘那里’的时候,我发现那暗堡石壁上有许多类似利器摩擦形成的痕迹,当时我想不通是什么兵刃才能造成那样密集又细碎的痕迹,现在想想怕不就是暗器之类,我看花公子的暗器功夫超卓,又不是中原的路数……”
听她这么说,白风展知道她疑心的是什么,不过合情合理也难免会生出这种联想,便未责怪她不信同袍,只是解释道:“花公子不是那等贼喊捉贼之辈,也没道理和主帅作对,何况他也是进过那暗堡给主帅办事的,仅凭不常见的暗器痕迹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暗堡中人,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在意那些痕迹,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样的?”
“我描下来了。”程谖唇角微挑,拿出个挺厚的小羊皮本子,白风展知道那是她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为梅郁城办事留下的手札,当下赞许一笑:“不愧是你。”
程谖听着面颊一红,又赶快正色翻开其中一页,递给白风展:“就是这样的,凹陷很深,有的还有擦痕,像扫帚星一样。”
白风展看着程谖手札上的图样,脑子里“轰”地一声,抬眼看了看她:“此事你跟主帅禀过了?”
“还未及细禀。”
“无妨。”白风展沉吟道:“等宣城见面,你随我一起去禀过她,这可不是暗器,这是……”白风展眉头皱起,只觉得一时情势愈发山重水复:
“这是更要命的东西。”
此时众人都挂心着的梅郁城正在自家主院里承欢于侯夫人膝下,她心知这几日就要返回宣城,便没有回赢剑楼,在主院香汤沐浴后,如儿时般窝在自家娘亲身边拿了本书闲读,侯夫人则拿着块布巾慢慢帮她攥干头发,一片静谧中,戚氏夫人叹了口气:
“我的囡囡那么漂亮,人品才学都是世家典范,怎么就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定是娘亲没本事,若是你爹爹还在……”
梅郁城闻言心中也是一黯,若说以前,她还能说几句遇到合适的就招赘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家娘亲,此时脑海里却突然横亘上了一个“死”字,连日来因军务国事而压下的对未知的恐慌,第一次浮上心头。
梅郁城一时无语,也忘了回应,愣愣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仿佛被孤寂感从四面八方包裹住,越缠越紧。
她这样反常,自然引得侯夫人注意,抬手抚上她脸颊:“薰儿,怎么了?”
梅郁城又能怎么说,只能强自将恐慌压下,笑叹道:“没事,娘亲,我累了,想睡了。”
侯夫人虽然感觉自家闺女不太对劲,可也没往太大的事情上想,只觉得她近日诸多不顺心,的确不该再拿这些事烦她,便亲自为梅郁城抖落衾枕:
“是,我囡囡累了,今日娘亲守着你睡。”
梅郁城自从成年以来便很少与自家娘亲那么亲近了,哪怕偶尔留宿也是在卧房后面的暖阁儿里,今日却没有推拒,挨着娘亲暖暖地睡下,却在黑暗里无声地落下泪来。
她无法想象,自己若真就这么死了,娘亲该有多凄惶,哪怕在永王殿下羽翼下不会被二房欺负,但盛年丧夫,老来丧子的打击又岂是她这样柔和性子所能扛的。
梅郁城知道,只要自己松松口,便能靠花冷云的帮助一直活下去,或是别的什么人,但她也明白,那样的生活不啻吸血求生的蚊蚋毒虫……
事到如今,也只能再想办法,或者尽量珍惜这所剩无几的时间了……
哭累了,梅郁城迷迷糊糊这么想着,进入了梦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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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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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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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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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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