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有一人面江而立。
一身青衣,头顶圆帽,帽檐下一只黑色眼镜。
这人看不清年岁,也不知为何站在这荒僻之地。
他就那样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
浪花淘尽,转眼成空。
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的,似乎行路有些困难。
也确实,像这滩涂之地,到处都是乱石杂草,能好走那就真的奇怪了。
来人一身裹着一件淡粉色风衣,烫染过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
行走在这崎岖不平的滩涂上,风衣女子的神情中没有半点抱怨,似乎还有一丝期待。
不多时,她望见了江边的那个背影,于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走得急了,右脚一个不小心,踩在一块小石子上。
脚下一滑,身形一侧,差点就摔倒在地。
女子强忍着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弯腰检查着脚踝的情况。
揉搓了几下,试着扭动了几下右脚。
疼痛还是有一些,但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女子又是稍微揉搓了一阵,这才继续往江边的背影而去。
几分钟后,女子在青衣男子身后数米外停下。
闻听身后声响的青衣男子没有回身,只是那么静静的站着。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少顷,女子望着青衣男子背影出声道。
“你来了!”青衣男子回身道。
风衣女子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看着对方。
青衣男子轻声一笑,缓缓道:“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听到这话,风衣女子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很明显,这两句分别是两人联络时的用语。
细看之下,两句似乎还有前后呼应之意。
前一句出自清代查慎行的《舟夜书所见》。
其大概意思是,漆黑不见月亮的夜晚,只见那渔船上的灯光,孤独的摇曳在茫茫的夜色中,向萤火虫发出一点微亮。
夜舟独行,唯有亮光,指名方向。
而后一句则是引用自《尚书·盘庚上》,只不过原文后面还有一句:其犹可扑灭?
原文的意思是,就算是大火在原野中燃烧起来,不管火势多么猛烈不能接近,但是还是可以扑灭的。
不过去掉原文中的最后一句,意思则恰恰相反了。
只要星星的小火,一旦成为燎原之势,人们不但不能接近他,更别谈如何扑灭了。
这前两句而后不断被引用。
明代的张居正在面对云南夷情也曾有过引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919年,淞沪护军使卢永祥,面对上海进步学生罢课风潮,也曾经引用过这句话。
其后,就是在1930年时,毛教员为了批判各种悲观主义,给某人写信时,也用了这一句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所以说,这两句也算是有前后呼应之意吧。
将此用为联络之暗语,看来也是极具用心的。
“郑月如,现在该是你行动的时候了。”青衣男子脱帽摘下了眼镜,接着继续说道。
看着对面的那张脸,郑月如顿时满脸惊讶,竟是忍不住退了两步。
“是不是再想,为什么会是我?”对于郑月如的事态,那人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只是浅笑着答道。
而吃惊不已的郑月如,也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
她确实没有想到这张脸熟悉无比。
“我在76号的行动,一切皆出于你手?”惊讶过后,郑月如问道。
“应该算是吧!”那人道。
听到这话,郑月如顿时苦笑不已。
未婚夫为国捐躯,她本不愿独活于世的。
可是为了刺杀丁默邨,她不得不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对于一名优秀的女特工而言,她最好的武器就是她的身体。
“你都看到了?”郑月如问道。
“算是吧。”青衣男子回道。
这话撞进郑月如的耳里,让她当即就踉跄着退了两步。
她抬眼望着青衣男子,眼中隐隐约约有些怒色。
怒的是什么呢?
怒这个世道吗?
怒那些摇尾乞怜的狗汉奸吗?
还是怒的侵我家园的小鬼子?
或许都有吧。
“你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为重要的是什么吗?”
她有没乞求对方会回答她,所以郑月如像是自问自答一般。
“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贞洁。”
“如果不能把自己交给他,那就是不贞不洁。”
“你知道吗,那时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
青衣男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不!你不理解!”
郑月如嘶喊了起来。
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压抑得太久了,身边无人可以倾诉,今天算是全部爆发了出来。
“你知道被一个几乎能当你父亲的人占有,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在电影院里做着那些羞耻的事情,又是什么感觉吗?”
“我时时刻刻都想呕吐。”
“可是我不能呕吐,还得极力的应承这对方。”
“最后还要装出很是享受满足的样子。”
“每每哪个时候,我都觉得我是这天底下最无耻的荡妇。”
“我都恶心我自己,我更是讨厌我自己。”
郑月如一句一句的哭诉着。
那些过去的场景,如同一场场梦魇无时无刻的折磨着她。
每次事后,她都极力的想要洗干净丁默邨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一刻,她总是认为自己很脏。Χiυmъ.cοΜ
可是,冲洗就能洗刷掉她内心的屈辱吗?
不能!
第二天她还得装作很是欢喜的模样,极力的去讨好丁默邨。
这种感觉不是谁都能够体会的。
“郑月如,你是一名优秀的特工。”
“当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每个人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你,就连我,甚至千千万万个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将小日本干出中国,我们唯有如此。”
“终有一天,会有人记得我们。”
青衣男子声音不算大,却如同一记惊雷敲在了郑月如的心坎上。
她抬起模糊的双眼望向了青衣男子,带着怀疑的神情问道:“真的有人会记得我们吗?”
“会的!”
青衣男子郑重的回道。
说完,缓缓抬头望向了天空。
“我相信你的未婚夫也在天上看着了。”
“他也一定会为你舍身为国的精神所感动。”
听闻此,郑月如也是抬头望向了天空。
“他真看的见?”
“能!”
“真的!”
“千真万确!”
良久,郑月如才将视线收了回来,神色也开始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合适?”
现实之中,青衣男子有伪装的身份,郑月如觉得此刻称呼他伪装的身份,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才有这么一问。
青衣男子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你就称呼我先生吧。”
“好,那先生需要我怎么做?”郑月如问道。
“三天后中午两点,你把丁默邨带到静安寺的西伯利亚皮货行,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好!我一定想办法将丁默邨带到西伯利亚皮货行。”郑月如斩钉截铁道。
“你要记住,假如这次我们刺杀失败,剩下的就只能靠你单独刺杀丁默邨了。”被称为先生的青衣男子叮嘱道。
“我明白。”郑月如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提醒你,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被捕了,我们很可能没有办法对你施救。”
“76号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救你的难度想必不需要我再说了。”
青衣男子继续叮嘱着郑月如。
郑月如望着青衣男子满脸惆怅的神色没有说话。
就青衣刚刚他说的两句话,意思很明显了。
只要任务一失败,她就将会抛弃,被彻底的抛弃。
她没有怒,甚至此刻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她听得出来,青衣男子对此也有很多无奈。
她也见过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是军统局本部的意思吗?”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显然不是上峰的命令。
对此,郑月如心里虽然很是不解,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是淡淡的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难道你就不想问一下为什么?”
“我问你会说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算了。”郑月如笑了笑,“你这两句话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青衣男子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走上这条路,我早就准备好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能够无所谓。”
“不过行动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着,望向了青衣男子。
“你说!”
郑月如从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似乎装有什么东西。
“这是他唯一的遗物,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和它们埋在一起。”
青衣男子接过信封回了一句:“好!”
“还有,如果将日本人赶走的那一天,请告诉我一声。”
“你放心,日本人终究会有被赶走的那一天。”青衣男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的承诺,郑月如瞬即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退后一步,右手抬起指尖落于眉梢。
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青衣男子,正了正身,也是当即回了一个礼。
郑月如加入军统的那一天,被授予了上尉军衔。
她走了,走得那么决绝,没有半点犹豫。
青衣男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缓缓的将其打了开来。
里头东西不多,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只钢笔。
相片一大半都被鲜血浸染。
相片上的男子气宇轩昂,身后背景是一架战斗机。
这郑月如未婚夫。
他已经牺牲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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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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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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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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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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