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项居安还是警告了他,要低调。
不管发生什么好事或者坏事,都要学会藏住自己的心思。
所以即使江缨年再怎么高兴,也得将自己合不拢的嘴巴尽力合拢住。
他在大营四处晃悠了一圈,路过校场的时候远远看到了折殊,校场那边几个士兵正在合力抬着几个装备箱子,折殊也在那几个人里面帮着一起抬,江缨年走过去,关切道:“你身上的伤才好,这些事情让他们去做就行了。”
折殊累得满头大汗,却没吭一声,待几个大箱子都被搬了过来放置好以后,他才随意道:“谁做都是一样的,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搭把手好早点搬过来。”
其余几个士兵放下东西后就走了,折殊擦了擦头上的汗,正欲离开,江缨年却叫住了他。
江缨年也不知道叫住他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折殊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像是变了一个人,折殊身上张扬与肆意,他的爱笑爱闹,这些他身上原本就有的特点,全部都被无尽的缄默而代替。
江缨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这两天感觉怎么样了?”
折殊点了点头,道:“早就好了,三公子不必太担心。”
“嗯,那就好。”江缨年觉得嘴里干巴巴的,他预先想好的安慰的话,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憋了半天,又挤出来一句:“你也不必太操劳了,许多事别莽着劲儿做,身体要紧。”
折殊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江缨年心里是有歉意的,这件事他不是没好好想过,一切悲剧的开始,就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被真愚军抓走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江缨年被抓走在先,关吉羽,折殊和敬存这三人就不会冒险追上去救他,他们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所以江缨年每每看到折殊这个样子,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便会泛上来。Χiυmъ.cοΜ
“对不起,折殊。”这些天这句话一直憋在江缨年心里,他终于找到了机会,郑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折殊原本平静的神色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很小声说道:“三公子,别说那样的话。”
江缨年道:“我不光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羽和敬存。”
折殊听完这句话,眼睛里透着迷茫,他想了想道:“三公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吗?”
“什么应该?哪有什么应该!”江缨年情绪激动起来,方才还满心欢喜的他,此刻不可抑制地暴怒道:“你疯了吗?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这应该是谁教给你的,我大哥应该没有教过你们这些吧?!”
折殊的身体已经变得瘦弱了许多,他的腰微微弓着,整个人像一片渺小的树叶,仿佛随便刮来一阵风,都能轻易将他吹倒。
“大公子从未教过我们这些。”折殊仍是无辜且自然道:“可我们青字营里的人,各个都欠大公子的,我们每个人,都受他的馈赠,吃他的用他的,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刻,都没有机会偿还他。”
江缨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要以这种方式来实现你们心里所谓的‘偿还’?你们把大哥当成什么了?你们又把我当成什么了!大哥用尽心血培养你们,我相信他绝不是为了让你们拿命去换命,我江缨年,也不需要你们以这种方式来……”
他说着说着竟没了声音,折殊再看向江缨年,发现江缨年的泪花已经汹涌而出了。
折殊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丝不忍的表情,“三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缨年哽咽道:“我何曾把你们当作下人了?咱们是从一个家里出来的,谁不想大家都能好好的活着回去?你们一个个的,少来这套!少说什么为了你们的大公子所以不得已舍命救我!你们是表了忠心了,可我呢,你们叫我怎么做人?”
折殊叹了口气,道:“事情攒到那里了,我们明明都知道你被真愚军带走了,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折殊站久了有些疲惫,便随意找了一块地方坐下,道:“阿羽呢?我醒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有见到她?”
江缨年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也记不清有多少天没见到关吉羽了,她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却好像离开了很久了。
江缨年坐在折殊旁边,道:“她说她想好好休息,我便放她走了。”
“她还会回来吗?”折殊捡起地上的小石头,随意在地上画了个小人儿,道:“三公子,你该多关心关心阿羽,她受的苦最多,她承受的也最多,你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的。”
江缨年低下头,发现折殊随手画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娃娃,他特意给小女娃娃的脸上画了好多点点,像眼泪一样。
“好想回家啊,想回南沁。”折殊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样说很没有出息,可我真的好想回南沁啊。”
江缨年望着空旷的校场,道:“我也想,我想带着你们,一起回南沁。”
折殊又是沉默,他用手抹去了地上画的小女孩儿,又随便画了几下,便将手里的小石子儿扔得远远的。
“放心,阿羽她会回来的,她答应我会回来的。”江缨年信誓旦旦道:“她一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骗我的,我……也在等着她!”
“阿羽不会骗人的。”折殊简短几个字,同样带着他对关吉羽的深信不疑,他扭过头看了看江缨年,道:“三公子,有一件事我想求你,还希望你能答应。”
江缨年坚定道:“但说无妨,跟我你不必说什么求不求的。”
折殊能有事求助于他,这对江缨年来说是心里顶高兴的事,这说明折殊的内心正在一点点地恢复,他终于不再把自己闭塞起来了。江缨年期待地看着折殊,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十件二十件,他都不多作犹豫!
折殊道:“我想给敬存立一个衣冠冢。”
江缨年心上一颤,道:“好。”
折殊接着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从炼狱之井回来以后,我问过他们,他们说敬存的遗体没能带回来。”他低下头,颓丧道:“可炼狱之井到底是真愚国的地盘,也是他受苦的地方,再怎么样敬存的遗体也该带回来的,我们都回来了,就剩他被孤零零扔在那里,我心里放不下。”
江缨年看出来折殊内心的牵挂,试图解释道:“这件事贺兰跟我说过了,不是说故意把敬存的遗体扔在炼狱之井不管,只是敬存的遗体大部分已经……”江缨年说到这里实在不忍再说下去了,只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在南沁找一块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为敬存立一处墓碑。”
折殊点了点头,道:“他还有几件衣服在营里,我已经收起来了。”他望着东南方向,目光悠长,“如果我们不为他立碑,他就永远要被困在那个地方了。三公子,敬存是个骄傲的人,他一定不愿意那样。”
江缨年顺着折殊的目光,也望向了东南方向,他不知道那个地方被洒上了多少鲜血,也不知道那里留下了多少声嗟叹。
江缨年是无助且茫然的,他有时会陷入深深的无力之中,当初四个人被困进炼狱之井里,可偏偏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在昏迷之中,三个伙伴受尽痛苦与折磨,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在他身边发生的,可是他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如今敬存已故,关吉羽逃避一般一个人暂时躲了起来,他不敢去追,唯恐将她逼到更远的地方。江缨年只能守着折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盼望折殊能早点恢复,他不为别的,只是害怕有朝一日关吉羽回来了,看到折殊这个样子,她一定会难过的。
“三公子,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折殊站起身慢慢地走回去了。
江缨年望着折殊的背影,折殊说的那句“你该多关心关心阿羽,她受的苦最多,她承受的也最多,你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的。”还回荡在江缨年的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江缨年感到自己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他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来得强烈,让他几乎不能再等待。
他又跑到了项居安的房间,还没等得把心中这个念头说出来,项居安便道:“哟,臭小子来得倒挺及时啊,你怎么就知道我准备叫你过来了?”
江缨年疑惑道:“嗯?有什么……事吗?”
项居安往椅背上一靠,道:“北部缺个人在那,临城我已经让他回京城了,烟江长廊没人守着不行,贺兰暂时还不能过去,从前生出的风波还没有彻底解决。我想来想去,还是派你过去吧。”
“让我去烟江长廊?”江缨年摸了摸下巴,心想倒也不是不可以,便道:“好啊,什么时候让我走?”
“随你啊,越早越好。”项居安说完又继续看着手里的地图。
江缨年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项居安派他去北部烟江长廊,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找一找关吉羽!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忽然觉得项居安给他的这道派遣,真是来得及时!反正是顺路的事,若是运气好,还能叫上关吉羽一起去北部呢。
“好,那我即刻就出发。”
江缨年正要告退,项居安又道:“顺便去找一找吉羽,我不说你还真就对她不闻不问了?到底是我手下的人,你去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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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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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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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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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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