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殊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过来,身上那些在炼狱之井时留下的伤口,也全部都渐渐愈合。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只是他伤愈之后,再也不如从前那样欢脱快乐了。军营一切照旧,折殊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度过了一段时间后,不顾旁人如何劝他多休息,他便主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岗位上。
他像原来那样负责军营训练,每日完成自己的事情后,他又会独自一个人坐在校场上。
折殊总是形单影只,他不再与任何人结伴。
折殊这种状态,寒栩看在眼里,却是十分放心不下的。
寒栩担忧地问起江缨年:“公子,折殊回来已经这么久了,可他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的伤还没有恢复好?”
江缨年远远注视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良久才道:“只怕这伤短时间内不会医好了。”他无奈道:“那不是身体上的伤,是他心里面的伤。我们不是他,不知道他心里的煎熬,也无从劝起,这一次,只能等他自己慢慢从伤痛里面走出来了。”
吃晚饭的钟声敲响,众人都拿着饭碗在后厨房等着打饭,折殊拿着自己的碗默默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着,队伍的后面忽然来了两个急急匆匆的士兵,他们因来得较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随意排在折殊的后面。
江缨年和寒栩已经找地方坐好了,看到折殊还排着队,寒栩便伸手朝着折殊挥了挥手,叫了折殊几声。
折殊淡淡地笑了笑,脚底下没动,算是委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样的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从炼狱之井回来后,江缨年没有见到过折殊再与谁说话,也没有再见过他和谁坐在一起吃饭。折殊是最爱热闹的,往日他总爱往人堆里钻,也很喜欢攒着一群人挤在一起吃饭,军营里禁止吃饭时大声喧哗,他也不怕惩罚,总是很开心地和大家谈天说地。
如今折殊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沉默已经是他的保护壳了,他躲在那个壳里,谁也别想把他唤出来。
就算是江缨年,也不能。
江缨年只好道:“算了,寒栩,我们先吃吧。”
碗里的饭还没吃几口,江缨年就听到排在折殊后面的两个士兵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两个人起先声音还较小,可越说声音越大,除去饭桌上一阵阵动筷子吃饭的声音,这二人的议论声很明显,江缨年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其中一个士兵道:“哎,我们这大营里物资本就不宽裕,正儿八经的士兵吃饭也就算了,何必一颗颗白米都用来养闲人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士兵接话道:“依我看啊,我们军营里就该改一改规矩,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有的人若是没有能力了,就该下来让有能力的人替补上,这军营里也不是就谁一个人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江缨年将这些话尽收耳里,原本他只是以为下面的士兵又看谁不顺眼了,不过私下议论抱怨几句,便没放在心上。直到折殊走到摆放着饭菜的桌子跟前,拿起饭勺盛饭时,江缨年才不经意看到了跟在折殊身后的两个士兵互相使了使眼色。
折殊拿着饭勺的手很不稳,他吃力地往饭碗里盛了一大勺,由于手上有旧伤的缘故,不免颤抖起来,将米饭洒出来了一些。
他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慢吞吞将洒了的饭一点点捡起来。
排在他身后的士兵见状啧啧道:“也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虽然说能进这军营里的,各个都是有本事的,可一个人从前再有本事又如何?如今若是废了,也该看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自觉点让出位子,别弄出了笑话,到头来白白叫人嫌弃!”
另一个士兵眼珠子转了转,以为没人注意,故意将同自己说话的士兵推了一下,被推的那个顺着力就向折殊背后挤去。折殊没留神被这么一挤,手中的饭碗没拿稳,直接扣在了面前装着菜的大盆里。
他整个人也因为没有站稳,身体直直向前扑去。尽管他很快用手撑着面前的桌子,也没能避免衣服上沾了些饭菜。
而始作俑者看着折殊狼狈地擦拭着身上的菜汤,竟洋洋得意地挖苦道:“折殊大人,您怎么这般不小心啊?大将军时常要我们不能浪费,您只是一个不小心,却浪费了这么多吃的。”
折殊低着头慢慢拧去衣服上的汤汁,看着扣在公用菜盆里的饭碗,他眼里闪过一丝歉疚,伸手小心地取下饭碗。
“您要是连饭都打不了,可以直说呀!您叫人来帮忙盛饭,想必也没人敢拒绝。”身后的士兵嫌弃道:“弄成这样了,谁还想吃啊……”
折殊手上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整个人出奇的安静。只见他拿了一个干净的饭勺,将刚刚自己饭碗扣上去的地方全都挖出来,盛进了自己的碗里,不慎撒进去的米粒也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拣了出来。
折殊的做法几乎没有落下任何可以追究的话柄,他端着饭碗走到角落的一个桌子前,一个人默默地开始吃饭。
方才两个没安好心的家伙没尝到甜头,又实在没有能挑的刺了,两个人悻悻对视了一眼,便伸手去盛饭。
其中一个人似乎不死心地又咕哝了一句:“搞什么啊,弄这么久菜都凉了,这还怎么吃啊……”
江缨年一直注意着眼前的这场不算闹剧的“闹剧”,他隐忍了许久,终于在最后听到这声咕哝时,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寒栩察觉到了江缨年的愤怒,只见江缨年扔下手里的筷子猛地站起身,寒栩叫了他一声:“公子?”江缨年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径直就走向正在盛饭菜的两个士兵跟前。
江缨年一把夺过其中一个人的饭碗,将里面的米饭全都倒进桌上的菜盆里,又用使劲在里面搅了搅,将倒进去的米饭和菜全部搅混了。
“你的饭把整个菜盆里的菜弄脏了,叫别人还怎么吃?”江缨年抱起胳膊,道:“若是自己盛不了,就尽管来找我,我有的是办法帮你盛。”
闹事的两个士兵似是没想到江缨年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们被吓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连回应道:“江大人,我们马上把这里收拾干净。”
“收拾?还要收拾什么?”江缨年反问道:“你已经把好好的菜弄成了这样,还怎么收拾?你收拾得干净么?”
两个士兵皆是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吭一声。
面前大半盆菜被江缨年刻意将米饭混了进去,又搅得乱七八糟,只怕是怎么拣也拣不干净了。
“你们两个——”江缨年用手指着面前的饭菜,道:“既然拣不干净了,就把这些全部都给我吃完了。”
贺兰阑这时正好走进饭堂,瞧见这一幕,便问道:“怎么了?”
两个士兵见贺兰阑走了进来,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求饶道:“贺兰大人——您帮忙求求情吧,江大人要罚我们把这些饭菜全部吃完。”
士兵苦着脸,小声道:“这么大一盆,谁吃得完啊……再说了,后面还有好多兄弟还没来呢,他们来了吃什么……”
江缨年冷眼看着面前求饶的两个士兵,坚定道:“你们吃你们的,至于后面的人没的吃了,我会让后厨再做一些出来。”他将菜盆推到二人面前,厉声道:“吃!”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贺兰阑也没有要为他们开口求情,只好硬着头皮用筷子捞着吃。
饭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个被当众惩罚的人,众人眼里的神色也是复杂的,有的人投去同情的目光,有的人则是一脸“活该”的表情。
江缨年站在前面,正色直言道:“各位兄弟,今日我惩罚这两个人,并不是我个人与他们有什么矛盾,我江缨年也不会仗着什么就随便乱欺负人。”他环视了一圈,郑重道:“我最恨军营里有这样的风气,若是人人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议论人,那还成什么样子?!有的事可以议论,有的事永远不能!下次如果再让我听到有人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绝不会像这次这样轻罚,到时候直接军法处置!”
折殊平静地吃完了眼里的饭菜,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个饭堂里发生了什么,他收起碗筷,又默默地走出去了。
江缨年目送着折殊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坐回位置,这样的情况他只能见一次打一次,可那些不好听的话,却是实实在在被折殊听了去。
贺兰阑也坐了过来,道:“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江缨年将面前的菜往中间推了推,道:“没什么,有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在那里说了些不知好歹的话,我罚了他们。”
贺兰阑也注意到了折殊的变化,看着折殊沉默地走出去,他问江缨年:“这一次折殊好像很不对劲啊?”
江缨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道:“他受的是心上的伤,这么多年了,他和敬存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如今他就是接受不了敬存不在了,才会变成这样。”m.χIùmЬ.CǒM
贺兰阑大概猜到了被罚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被罚,他吃了一口菜,边嚼边道:“若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这点惩罚是很轻。”他又看了看正在委屈巴巴硬吃着盆里食物的两个士兵,道:“以前在北衷将军府集营的时候,要是碰到这些个碎嘴子的人,折殊定是不会轻饶了的。”
江缨年闷闷道:“我就是想到以前,才心里不舒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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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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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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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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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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