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已经要变天了,夏明钟将她送出大门,道:“金蝉姑娘快回去吧,等会下起雨来就不好走了。”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刚没走出多远,就迎来倾盆大雨,往京郊方向的路本就不太好走,遇上这大雨天气,路途泥泞坎坷,马儿更是不肯走了。
金蝉从马车上下来,兜头就是无尽的雨水砸下来,任她怎么安抚马儿,马儿也只是慢腾腾挪着步子,到底是不愿意再赶路。
她往前面的方向望了望,这地方她很熟悉。
只是遥遥一望,金蝉的心动了动,在马车里找了件衣服披在头上,踩着泥水就往那个方向跑过去。
因为雷雨天气,时辰还很早,半空就已经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乌云遮住明亮。
项临城府邸的大门突然被拍响,门口连着几声呼唤:“临城,临城你在吗?临城。”
门是项临城自己开的,他打开门一看来人,不由得皱眉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金蝉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项临城,她放下披在头上的衣服,道:“怎么不是月枝来开门,府里的下人呢?”
项临城沉默了一下,道:“不是说好的,我们以后尽量不再见面了么?”
金蝉的头发全部都被雨水打湿了,发梢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素净的脸上尽是水痕,她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模样尽显楚楚可怜。
她伸出手随便抹了一下脸上雨水,道:“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今天去给王府里送药,好大一个单子呢。”她满脸欣喜,道:“光是帮他们整理收纳,就弄了大半天,刚刚结束想回家去,不想半路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这的确是一个突发的状况,项临城没有什么应对的话,只能静默以对。
金蝉拧了拧衣襟上的水,道:“临城,你放心,我现在有我要做的事情,不会再麻烦你的。”她扬起头,认真地看着项临城,道:“爹已经不在了,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事来找你了。”
项临城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蝉因为浑身打湿,已经冷得脸色发白了,她缩了缩手臂,道:“临城,你帮我的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我也听你的话认真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我在努力赚钱,欠你的钱,我也会慢慢还给你的。”
她苦笑了一声,道:“放心,那些钱不会不还的。”
项临城眼神一暗,道:“我没有催你还钱的意思,是你想多了。”
金蝉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手,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什么都在替我着想,是我不好,一直都在麻烦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只会来找你。”
“可以让我进去喝一口热茶吗?”金蝉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道:“真的好冷哦。”
这个笑容让项临城一瞬间神情恍惚,他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在墨允书院里,他生病高烧不断的那一次,难受了很久,最后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笑容。
那时的金蝉就笑得这样单纯美好,让他如沐春风。
如今物是人非,金蝉已是别人的妻子,他竟然还能看到这个曾经刻在他心里的笑容。
项临城犹豫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这次让金蝉进来,项临城心里并不是那样舒坦的,他胸口像堵了点什么似的,压得他呼吸困难。
自打上次被兄长项居安斥责了之后,项临城回到这里就给府里所有的下人们放了一个长假,暂时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伺候,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
府里此刻就他和金蝉两个人。
项临城想找一身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让金蝉穿自己的衣服,好像又不是很合适。
他打开后院厢房的门,进去看到了叠放整齐的几件女子服饰,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元宵佳节邀请关吉羽来府上时为她准备的。
吉羽……
项临城的手不自觉抚上那叠衣服,直到门口等着的金蝉问他:“找到了吗?”
他将手收回来,就要往出走,淡淡道:“没有。我再去月枝那屋子里找一找,看她有没有没带走的衣服。”
项临城在月枝的屋子里寻到了一身衣服,拿给金蝉,道:“只有月枝和你的身量差不多,她的衣服你穿起来应该是可以的。”
金蝉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布料触手并不算细腻,对于需要做事的人下人来说是刚刚好的。
她轻笑了下,道:“谢谢。”
金蝉走到另一间客房里,将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全部褪下,换上了月枝的那一套。
屋里有一面铜镜,她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若有所思喃喃低语道:“呵,是很合适……”
“怎么样?可以吗?”门外项临城的声音响起。
金蝉快步过去打开门,莞尔道:“你眼光一向是不赖的,我穿月枝妹妹的衣服,果然就像穿自己衣服那样,很是合体呢。”
说完她指了指外面,惊讶道:“雨还在下呢?!”
项临城点点头,望着外面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雨势,道:“他呢?给王府送那么多药材,他放心你一个人去么?更何况雨下得这么大,这么晚了你没有回去,他不会出来找你吗?”
金蝉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她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接的是我爹的摊子,我要去哪里想去哪里,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又没指望他帮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项临城负手而立,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可是你们两个人终究才是一家人,又何苦像这样过着两家人的日子呢……”
远处空中骤然一阵滚雷声响起,轰隆隆的,待到雷声沉下,金蝉才拧着脖子,恨恨道:“我跟他,到底算哪门子夫妻嘛?!”
项临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只说了八个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金蝉冷哼了一声,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豆大的眼泪一颗颗从脸上滴落,她神情悲哀又无奈道:“可是如今我爹已经不在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守着这夫妻之名呢?”她对着项临城,又是无可奈何的笑,道:“临城,其实我心里已经压抑许久了,我不知道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项临城默默掏出来一块帕子,递给她道:“不要哭。”
金蝉接过那块帕子,攥在手心里,抽泣着道:“临城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段姻缘……这是我爹硬要加在我身上的,你都知道,你都知道的,没有人知道也有多么痛苦,临城,我日日夜夜,都想要逃脱!”
她走上前,将额头轻轻靠在项临城的肩膀上,无力地流着眼泪,道:“你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若是不能和心爱之人相知相守,我要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让项临城也感到迷茫,他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蝉儿,人生的路就是这样,走错了一步,就步步都是错,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
金蝉抵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道:“可我不想顺其自然,也不想听天由命。临城……你帮帮我吧,我好像陷进了一个泥沼里,我使不上力气,也走不出来,你拉我一把好吗?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项临城却没有再应她。
金蝉等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确认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项临城满脸凝重,他似是想逃避她一探究竟的目光,却又无处可逃,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面对她,道:“蝉儿,对不起。”
金蝉愣在原地,良久,才艰难开口:“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眼角又是止不住的泪水淌下,道:“项临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临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我可能不能再帮你了,我有了心仪之人,蝉儿,对不起,如今我只想尽我所有之力,去守护她一个人。”
金蝉听罢这话,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不能自已。她将头在项临城坚硬的胸膛上磕了磕,痛哭道:“连你也要抛下我不管了么?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是你自己说的,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会一直在我身后的!”
项临城任由她哭喊着,他紧紧锁着眉宇,只是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金蝉哭了好半天,才慢慢停下来,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扬起头问他:“你所说的心仪之人,就是那日在府上的关姑娘,关吉羽,对么?”
项临城点了点头,答道:“嗯。”
金蝉笑了笑,道:“挺好的,她那么优秀,绪澧未来的第一女将军,与你站在一处,确实很般配。”她低下头,自嘲道:“不像我,出身卑贱,那些兵书就算看一百遍,也看不出来什么门道。”
项临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蝉儿,英雄不论出处,每个人身上的光芒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xǐυmь.℃òm
金蝉苦涩道:“我知道了。”她望着屋檐以外的大雨,道:“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决绝地走进大雨里,倔强得不肯再回头。
暗淡的天色下,金蝉的身影逐渐远去,项临城没有挽留,也没有去追,只是无奈地叹息……
随她去罢……
东部,边关大营。
关吉羽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看着屋外连绵大雨,揉着鼻子道:“怎么一直打喷嚏,莫不是谁在骂我?”
江缨年走过来,道:“肯定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可得小心点儿,不要被雷劈到哦~”
“呸!”关吉羽没好气道:“你亏心事做得少了?要劈也是先劈你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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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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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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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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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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