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灶台等水开的时候我有些恍惚。以前在西岭村,田里没活时我常在厨房里帮忙,薛芳的母亲总是带着一种格外爱惜的眼神看着我,“好孩子。”
水开了,我收了思绪打了一颗鸡蛋在里头搅散,然后下了切好的面片。
待要出锅时,在碗里撒好盐和辣椒粉,热汤浇上去,撒上葱花,白绿相间的葱被激出了扑鼻的香味。雾气腾腾,我埋头于上,深感熨帖。
不管走了多远,还是这一碗面最叫我舒坦。
我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正打算出门时碰见了打着呵欠来做饭的两个厨子。见我已吃完了饭,他们连忙一震,“孟老爷,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啊……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无妨的。”
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今天有事儿,先吃了,你们给丁大人他们的做了就行。哦对了,丁大人说有点淡了,你们看着,稍微给加点盐。然后涪陵寺那些小师父的饭清淡一些,加些这个——”我从怀里掏了一个瓶子递过去。
这亦是明诚之留的。
“还有,待会烧一桶辣椒水端到藏书楼去。然后找些钉子过来。”
他们“啊哦噢”的应下,只是看神情,并不知道该给加多少,也不知道我要辣椒水干什么。
刚回敞月轩,便看见门房在那里等着。
见我回来了,他连忙把钟毓他们和宁仲义他们的回帖递给我,“老爷,这是回帖。”
这门房素来聒噪,如今在我面前,也要夹起尾巴了。
我这府里没了青衿,人人有事都来找我。门房一走,账上的人又来与我核算这几个月的进项与支出。田庄这两年收成不错,有了盐运司使的经历,再看账册,便觉清晰多了。
我点了两处,“这些猎物是如何处理的?”
“因老爷不在京师,便剥了皮收进库房了。”账房道,“以前都与青衿公子核算,老爷许没看过。咱们库房里收着的东西不少,大多过不得冬,经了一冬,大概也要霉坏些了。”
“噢。”
我应了一声,心下了然。
田庄上的猎物,得经几道手才能到我这里呢?
到了我这里,我又向来不管事,怎么没的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这些还是小事,我匆匆对过,叫他走了,又去藏书楼看了看。
紫渊被拖走的时候我还担心过他那只猫,后来找过几次,根本找不见,青衿说这东西野的很,大约是自己跑了,因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查问了门房,都说未曾见紫渊出过门,倒是进来过一次。门房还说大约是自己忘了,我本就半信半疑,如今在丹州被磋磨这么多次,又想起旧事来,颇有几分唏嘘。
紫渊没有从门上出,但从门上进了,这样明显的一件事情。
藏书楼闹鬼,想必闹的也是这一件?
大概这藏书楼,就有如地宫里一样四通八达的暗道吧。紫渊是从这里出去见了什么人,拿了书上街面上去做了做样子,回来便走正门了。
错漏这样多。
这处院子久无人打理,乱草丛生,最高的都长到了我的膝盖处。刚好厨房的人也送来了辣椒水,其中一个拿着几枚钉子道,“老爷回的匆忙,府里东西都不够,要不我们出去给老爷买上一些?”
“不必了,来帮忙。”
我掏出钥匙,打开藏书楼的锁。
门轴缺了油,“吱呀”一声,灰尘随之簌簌而下。
我寻到当年响过的地方,果然看见一处盖着一层深灰的布。藏书楼久无人来,这布上散下的尘却薄厚不一,想来暗道就在这里头。
布下有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对身后两人道,“倒下去!”
滚烫的辣水,倒下去时一路散着热气,不一会下头就传来一声短促的“啊”,也不过就这一声,随即一声闷响。我叫他们两人将这块木板封住了,封住了就行,也不必封死,总之今日已有了告诫的意思,不管是谁在用这地道,想必也能消停几日。
随即叫他们回去,什么不要说。
“如果院子里有谁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乜眼撇过他们,当中厉色分明,毫不遮掩,“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他们嗫喏应下。
回了敞月轩,恰好见丁四平要去换值,我一把拽住他,“与我出去一趟,多带几个兄弟。”
昨夜与丁四平说过,他便已在众人间做了部署,空下十个人来随我调遣。
此时他快走了几步,“怎么?”
“叫他们看住城中医馆的郎中和泥瓦匠木匠类的匠人。”我重新挽了头发,又换了身衣服。与钟毓等人约定的时间要到了,他们必然是盛装相待,我也不能太寒酸。
丁四平会意,与几人吩咐了,又问我,“你干什么去?”
“钟毓他们叫我去鸿宾楼吃饭,他们三个人,如今一个进了内阁,一个在盐运司,还有一个管着奉议司。又是以前的玩伴,总得去一趟。”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京师的气候,这天气我看已经有人穿起了单衫,然我还是得穿上夹衣,车里放着大氅,以防变天。xiumb.com
我对丁四平道,“你也换身衣服,跟我去一趟。”
“噢。”丁四平面无表情,“搜刮了我的茶膏,还要叫我给你当车夫?”
“……”
“会武功的车夫可不便宜,你得给我另发俸禄。”
“吃完了饭去一趟安济堂,我记得里头有个顾郎中。”我略过丁四平的话,“你的金甲卫和你一样都是直肠子,必然想不到有人会去女医馆买药请郎中的。”
“所以你能给我加些俸禄吗?”
丁四平锲而不舍。
“今天早上的饭太咸了,我得多买些茶来解渴。
“……”
“加,给你每个月加二两茶叶,五块糖。”我嘻嘻一笑,“月钱也算了,凑个零。”
丁四平忽然停下整理着衣服的双手,看向我,“孟老爷不用变着法儿的捉弄我,属下可听不懂什么二什么五什么零的,就觉得老爷也太气了,打发要饭的呢?”
看着丁四平似当真了,我连忙转圜语气,“不过开个玩笑,看把你给急的。回来了给你们一人做一身新衣服,再切两扇肉,好好改善改善伙食,怎么样?”
“属下也是开个玩笑。”丁四平三两下整好衣服,拉出车来,“老爷不必破费的,只是老爷金尊玉贵的,说出来的话也不好收回。属下就……勉强收啦,也替那些兄弟们谢过孟老爷。”
我眼一横,只想抽自己个嘴巴子。
如今刚回来,我到哪给丁四平弄这么多现钱去?
鸿宾楼是新开的酒楼,也是问了那些金甲卫才知道了大致方向。远远地就看见了钟毓、刘成武、刘安三人在门口候着,我叫丁四平停车,跳下去,一路拱着手往过赶。
也就半年没见的样子。
钟毓胖了,显然婚后过的不错。他今天是下了大功夫来打扮的,倒不似他往日风格。
“我说穿那套攒金牡丹枝的,夫人非说那套小家子气,硬要叫我换了这身翡色带翠云纹的。”钟毓见我眼中诧异,带了几分宠溺抱怨道。
“还是这身好。”
我笑了笑。
“男子纹饰多了终究累赘,这套干净,也大气。与头上这顶白玉冠也搭,看着清贵的很,尊夫人眼光果然不错。”
这么一说他们才想起来我原是这些人中最早有夫人的,如今却也没了,提夫人这一茬到底不合适。
钟毓自知说错了话,刘成武连忙接过来,“游新瘦了,也黑了不少。”
“是啊。”刘安也叹,“气度上瞧着,有七八分像明大人了。”
“也不单单是像明大人。”钟毓又接道,“以前我只在看见我老爹的时候心里发憷,后来进了内阁,看见方大学士也发憷。我以为瞧见圣上也要发憷的,谁晓得圣上竟要和蔼些?反倒是凤相,真真儿是吓到我了。”
“不是说凤相脾气最好吗?”刘安问道。
“好什么?凤相骂起人来,十个明大人都顶不住。”
钟毓大吐苦水,说完了,看向我,“方才看游新,还以为看到年轻时的凤相。”
凤相年轻时,他们各家都是权贵,自然曾经见过。
只是他们说他们的,拿我与凤相年轻时相比,到底不妥,于是我摸着肚子道,“咱们中午吃什么?”
“这家后厨新猎来了鹿肉。”
刘成武要揽我的脖子,顿了顿,还是把胳膊搭在了刘安的肩上。
“游新必然没有吃过。”
鹿肉。
我忽然想起卫栾,想起那座高台和高台旁捆着的年轻女人。
胃里一翻,险些吐出来。
他们见我脸色不好,他们忙止住话头,“这是怎么了?听不得肉……还是?”
我若说不吃鹿肉,他们必然会问我原因。
而这一节是我最不愿提起的。
于是我苦着脸摇了摇头,“皈依了师父,如今是在家居士,已受过戒了。”
“噢……”
如今大夏尚儒,儒生信佛的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刘成武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无妨的,跟厨房说一声换了别的菜也行,鸿宾楼还有一道红烧豆腐,也好吃的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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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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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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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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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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