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薛府已没了后脉,让悯枝认作薛芳的义女,此生守陵,便也罢了。
几日后刑部带了关隽的口信来,说白鹤之死找到了债主。说来也巧,那几日恰有些亡命之徒在京师流窜,见白鹤独身出城且神色慌张,搭讪了几句后就套出了他的身份。劫财夺命是这些亡命之徒常用的手段,下手勒死了白鹤后,又布置出自尽的现场。至于掉在河里,那些亡命之徒也推测,许是自尽用的绳子不够结实,自己断了。
如今那些人俱已被大理寺捕获,往刑部报时说判了斩刑,只待内阁与凤相阅过后便行刑。关隽带来的这个口信,让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是流窜的亡命之徒便好,这样也说得通,否则我总觉得其中另有些隐情在。
“大人,是不是判的太轻了。”①
青衿微微俯身道,“按律是该判流放三千里的。”
“既是亡命之徒,便不止背了一桩命案,杀了好。省的去了别处还要作恶,害人性命。”中秋将近,白鹭却还不曾回来,我日日就闲坐着看一会书。今日忽然想起曾经胡中泽与冯建送我的那兜果子,起了再去买些尝尝的心思。于是起身叫了青衿,打算出府逛逛。
许久不曾这样闲适过了。
树叶发了黄,一阵风过便簌簌落了满地。天高云清,我定睛往远处瞧了瞧,忽然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青衿也出了声,“那不是白鹭吗?”
白鹭很受了些伤,及走进了看清是我与青衿站着,方才呜咽了一声。青衿连忙扶住他,白鹭晃了晃,如今寻到了家,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白鹭醒来时,天已擦黑了。
意识却还是模糊的,青衿一靠近便将自己缩成一团,嚷嚷着些含混不清的话,青衿仔细听了几次,才听见他在求饶:“别打我别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爷……”
大理寺和刑部审犯人的时候向来有些手段,但我没想到白鹭不过是被带去问些话,便受了不知道多少重酷刑。身上的皮肉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就连指甲都被拔掉了,难不成这便是要屈打成招吗?关隽是凤相门下,为何竟连一个小小的白鹭都护不好?还是凤相于我,又有变故?
吃过了饭,我在书房里呆坐着,青衿忽然来报,“关老爷在门外,邀大人去坐坐。”
我连忙放下书提步出门去见。本就心神不宁,夜里视力也不好,接连绊了几次才到了大门口,果见一辆掀开了帘子的马车停在门前。
夜里正是行人寥落的时候,偶尔有鸟雀“咕吱”一声,格外诡谲。我敛了心神,看向车上那人,容貌不似关隽,但眼睛还是像的。大约是关隽带了面具,那这面具也太逼真了些。
“关老爷?”
我试探着问出声。
“不知道奉议司的人都是从哪知道的消息,恐他们又上折子议论,便乔装了一番,所幸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关隽摘下面具,长出了一口气道,“今日派人送白鹭回来,结果半道上被尚书拦了去。那些日子尚书叫我协同大理寺查另一桩案子,一时照顾不到,尚书便给他上了几次刑。”
“那老爷今日来……”
白鹭只是一个小厮,便是关隽对他动了刑我也说不得什么,他必然不会特意为此事跑一趟。
“确实也不只是为了说这件事。”关隽笑了一声,“三日后长春宫中秋宴,云潞将军回朝,还有几个州府的官员也要提前回来述职,凤相叫我问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会说服圣上叫你参宴,随后与那些官员一道调动。”
“不在兰台了?”
我有些疑惑。
兰台责任重大,凤相怎么可能会放过兰台这一块肥肉,把自己的钉子又拔出去?
“兰台眼下不大合适,凤相的意思是你先去州府或是郡里养精蓄锐,有了实绩,进内阁也好进六部也好,总强过在兰台里没有半分权力任人宰割。”关隽又将那面具戴上,“凤相说你屡次遭灾,大约是升迁太快,挡了哪位大人的路。眼下秋试将近,若那位大人再担当了主考官,可不是又门生遍地了?在这京师里,你会越发寸步难行。”
我怔了怔。
升迁太快会挡了谁的路?六部诸司里各有各的升迁法则,在胡中泽那里只要修好一部史就能得赏升迁,六部诸司里诸人若无过错,便是等着上头的几位老爷致仕。至于内阁,就是谁得了圣上青眼,就直接提到内阁去,圣上若不喜,褫夺几个大学士的名号,另换旁人填上,也是无妨的。
那会是谁呢?
我尚在走思,关隽又道,“说来我们那时都是统领内阁大学士做主考官,不知你考试的时候是谁主考?”
是谁?
我的神思又飘忽了。
知道自己中了皇榜后,总不知抱了多少的心思,想一步登天,想名冠天下,但最终还是折在了明诚之那卓尔不群的气度之中,“我是此次春试的主考官,亦是奉议司正使。今日跟我去吏部把手续办了吧。”
“是明大人。”
我低下头。
明大人为人刻板,大约是不会想到这些蝇营狗苟的。wWW.ΧìǔΜЬ.CǒΜ
“那这样说来你竟是明大人的门生。”关隽了悟一笑,对我拱了拱手,“明大人自然不是这等小人,不过能以而立之身在奉议司做这么多年正使,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我叹了一口气,“明大人曾经写过一句诗,‘故因胸中浩然气,岂为欲界多消磨’。这诗意境高远辽阔,这世上便是人人都说明大人如何如何,我也不会信。”
关隽点了点头,“话已带到,我也不多逗留了。”接着掏出几瓶药来,“这药治疗外伤有奇效,回去给白鹭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不几日便能好。只是没了指甲,这些时日还是不要让他干活的好。”
“我明白。”
接了药瓶过来,我跳下车,对着关隽拱了拱手。
自打入了凤相门下,能得刑部与内阁如此对待,亦有凤相从旁筹谋,我已很是满足了。
倒是白鹭,在看见这药瓶时浑身抖个不停,茫茫然的样子,“大、大人,白鹭不吃这药,这是刑部的药、药,白鹭不吃,白鹭什么都没干过。”
最后还是青衿哄着他吃了,于是白鹭也一日日的好了起来。
再转眼便是中秋。
那日一早就迎了海公公来传圣上口谕,说圣上特宣我去长春宫参加宫宴,宴后任命随着云潞将军等人一并安排。就还与胡中泽等兰台官员坐在一处,方便称呼。
我领旨谢恩,待海公公走后,连忙洗脸梳头的打扮起来。因是白衣,戴不得官帽,因此我只用一半头发挽了髻,顶着青铜点翠冠,余下的散在后头,又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裳。镜子里隐约瞧着,就如初入京师的自己一样,还是有几分书生意气在。
而意气往往意味着愚蠢,只是如今,我已聪明多了。
天色尚且朦胧留一线亮光,胡中泽已驾了府上的车来,笑道,“孟大人,你可收拾好了?”
人人都知道圣上特地叫我来参加中秋宴,人人都以为我要官复原职,想来胡中泽亦是这样想的。修史的烂摊子交给了他,我只在修订出修史准则后去过几趟,后来胡中泽能熟练的运用这些规矩了,整个兰台才高速高效的运作了起来。
听闻《通史》修完在即,胡中泽如此高兴,倒不为怪。
我上了他的车,仔细正了正头顶的青铜冠。说来有些寒酸,除了官帽,这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了,自然跟旁人那镶金戴玉的不能比。好在点了些翠,这翠颜色又正,也不至于落了太下乘。
“听说今日明大人和方老爷是以圣上近臣的名义,特赐了坐在圣上身边的。”胡中泽道。
听见方老爷,我一反应是兰台的方参议,但随即回过神来,方之澜因病致仕,况参议只是大人。如今冯建那头的参议已是王慕艾了,所以这方老爷只能是统领大学士。
“说来还不知道方老爷的名讳。”
“据说与曾经那个方参议是本家,只是不同支不同辈,好像叫方瑱。”胡中泽认真的想了想,“凤相和尹川王却坐在了他们下手。”
“尹川王也去?”我惊道。
“可不?尹川王极少在宫宴上露面,如今不知发了什么疯,听明大人说,还为了带着若白与楚意,与圣上大闹了一场呢。”胡中泽笑了一声,“圣上到底拗不过他,准了,但若白与楚意只能以小厮的身份出现。也是好笑,你说尹川王到底要干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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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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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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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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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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