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枝俯身在地,浑身不住的抖,我又看了她一眼。
照例男主人不该插手后宅事务,只是现下孟府后宅没了人,杏仁去往何府报信,核桃亦是第一次见这般阵仗,磕磕巴巴道,“大、大人,就是悯枝串通白鹤要害……害了夫人,那药里分明有、有与羊肉相克的东西,悯枝回来就说郎中说于白鹤,要让夫人多吃些羊肉生热,再将这药煎服……”
我阖目,将手撑在额头上。
耳边乱糟糟的,有紫渊那声狂笑,亦有核桃磕磕巴巴的声音,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方才一时心急处置了紫渊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说的毕竟有些道理,青衿曾是临远侯的书童,临远侯与明家关系又匪浅。紫渊那声大笑倒将我惊醒了几分,毕竟曾经假造折子一事,我也是怀疑过他的。青衿于我来说,亦不无辜。此时青衿过来道,“大人,悯枝说到底是赵家的丫鬟,赵夫人之前并未将身契一并送来,明日青衿带她回赵府与赵老板商议后再做处置吧。”
“也好。”
我抬起头,起身离座,路过悯枝时看了她一眼,恰她抬起头来谢恩。
我终于明白为何见她总觉面熟了。这个角度,就是她噙了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若白在栖霞馆与老板争吵后的样子。
那日他伏在榻上,我替他后背上药,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孟公子,打搅你温书了。”
我在悯枝身侧顿了顿,还是按下了要扶她起来的手,冷声道,“先关到柴房去,明日再议。”
第二日虽是休沐日,但我还是进了一趟宫。
下了朝,圣上常在垂询殿待着,内阁几位学士便常伴在圣上身侧。等公公通传时,我恰见奉议司那个姓赵的散大夫跟在明诚之身后出来了,见了我,明诚之破天荒的拱了拱手,“孟大人。”
赵大夫格外警惕的看着我,大约报上去的折子便是昨夜孟夫人悬梁自尽的事,我对明诚之点了点头,又转过来看着大殿的门口。
曾几何时啊……
我也是幸灾乐祸等着朝臣家中出丑闻的那个人。离了奉议司,忽然便觉得这司碍眼了起来,外交和谈自有鸿胪寺,参议官员亦有兰台,奉议司不过是领着空饷搜集些八卦,以供圣上茶余饭后的消遣。于圣上来说是消遣了,可于官员来说呢?本就是隐痛,圣上调笑便又雪上加霜。
海公公来传时,我已站的腿都要麻了。
垂询殿光线有些暗,初初进去时还未适应过来,等了一瞬方才看见圣上在几后坐着,左右各坐了两个内阁的人。我略瞟了一眼,“下臣参见圣上,见过诸位大学士。”
“这不是孟非原吗?”接话的却是相蠡,他坐在右侧下手,手里托着一本折子,“我们方才还在议论,京中官员无数,怎的就孟大人府上如此不和谐。”
“起来罢,你也坐。”
圣上示意相蠡将那折子递给我,“说说,怎的就你府上事多?”
海公公立时搬来一个小凳子,我浅浅坐下,将昨夜府中的事大致讲了讲。接着便道,“圣上,发妻亡故,下臣想请半个月丧假。”
《太宗例》中,官员父母亡故要守陵三年,妻女亡故却只要在腰上系一朵百花,论理是不能请假的。只是昨夜胡中泽来请,求圣上为修史处调些官员,今日还没有消息,大约圣上是准了。那我只消将条例安排下去,日常询问便可,实在不必日日守着兰台。
说实话,我是有些累了。
也有些怕。
不过是个四品官,小小的兰台参议,在这官员遍地的京师,实在不算什么。我身上却接二连三的出事,也就是相蠡说的,不和谐。我格外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昨日胡中泽来,说兰台修史需要些人,请寡人再往兰台调一些。”
圣上开了口,相蠡连忙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云潞班师,中秋将近,今年秋试的试题也在筹备,鸿胪寺、翰林和礼部都忙着,内府库和白鹿书院里倒是有些可用的人手,寡人刚准了胡中泽,你就来掉链子吗?”
圣上抿了一口茶,蹙眉对相蠡道,“换成六安瓜片,这茶太苦了,吃不惯。”
“圣上又闹小孩子脾气。”相蠡好言哄着,“太医来看过,入了秋,六安瓜片便太凉了,圣上早上又只吃了一点饼,小心闹着肚子。”
“也罢。”
圣上又抿了一口。
“圣上,下臣已将修史准则修订完备,往后只要常去兰台督查便可,不必时时守着。”我连忙起身跪下,虽说身边还有四个学士在,可我此刻也顾不了也那许多了,“下臣接连遭事,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修史。”
“很是。”
圣上点头,又向四位学士看了一眼,“孟非原修史多出纰漏,又治府不严,寡人就解他职半个月罢。”
半个月后便是中秋,“过了中秋宴再行定夺,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圣上哪有不圣明的时候。”相蠡又笑,“这主意极好。”
见圣上开始笑,陈子汶与元墨也笑了几声,反倒是那位统领大学士一直不曾表态,见我们说完了事,他才道,“只是于律法而言,治府不严,罚的有些太轻了。”
“方老爷何必较真呢。”相蠡冲着总领大学士笑了一声,又对圣上道,“下臣送孟大人出去。”
说了半晌话,圣上到底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他点头对相蠡挥了挥手,亦对身边的一位公公道,“你也一道去送罢,如今可不能叫孟大人了。”这句话似是在对相蠡说,又似在对那公公说。我连忙起身对着圣上拱手,极快的改了口,“草民告退。”
“他倒乖觉。”
走出去良久,我还听得到圣上的笑声。m.xiumb.com
“劳烦良公公在此稍候。”相蠡伴着我出来,自腰间五香囊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给那位公公,“我与孟大人有些话要说。”
良公公接了金瓜子过去,微微躬身,站在了我与相蠡身后不远。
“昨日凤相邀我去坐了坐,说起早先搁浅的官员改制。”相蠡眯了眯眼,“说是让你去问问明大人的意思,不知道你可问了?”
“没有。”
如今我一介白衣,自然没有什么不可奉告的,虽被解了职,但圣上明确表示了还有起用一日,于是我也起了几分调笑的心思,“草民在凤相面前比较有安全感,于明大人却不敢说那些话。”
“此话当真?”相蠡眼睛一亮,旋即又道,“此处无人,我也不与你兜圈子,解你半月的职是凤相的意思,你来前圣上在与我们商议此事,你也不必自谦称什么草民,圣上不过是变相给你假罢了。半个月后,你还是这京师的孟大人。”
我不知相蠡对我的态度为何转变这么快,但毕竟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我拱了拱手,“不敢有半句虚言。”
“官员改制一事,内阁今日便会拟出文书。”相蠡拍了拍我的手,“既入凤相门下,咱们也算是师兄弟了。以后宫里朝野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给你递过去。”
这年头,要追随哪位权臣,难道都不需要考量吗?只凭一句话便可轻下定论?
我有些疑惑,却也很快便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凤相门下,没什么不好的。曾经因着薛芳与何大人的关系,我便是有心也做不得什么,而这些日子我实在受够了算计,能得凤相庇佑,大约在这京师也会过得顺遂一些。
于是我又拱了拱手,“多谢相学士。”
回了孟府,白幡已挂上了。我在门下站了站,红绸迎风仿佛还是昨日,不过转瞬便已人去楼空。
“大人,赵老板来了,如今正在堂上候着。”
门房跟过来,“赵夫人带了赵家的一位小姐来,说都是自己一时不查生了这样的乱子,那丫鬟要杀要卖全凭大人做主。紫渊也在僻静处埋了,小的去看过,如今已是凉透了。还有那个白鹤,尸首已送到了刑部,左侍郎来带走了白鹭,说要验过了白鹤尸首再送他回来,看看案中是否还有其他牵扯。”
我挥了挥手,径直进了敞月轩。
以前怎么未曾发现这门房如此恬躁呢?
不,也是有过一次的。明大人接了薛芳来,那夜安置在我府上,这门房也是如此不看人脸色,乱说一气。想起明大人,我忽然觉得他才是万恶之源,若是他不曾接了薛芳来,日后大约也不会生这样多的事端。
我顿了顿,发觉自己又开始习惯性的推诿。
便是没有明诚之,我也会将薛芳接来,日后该是怎样还是怎样。推开门,青衿正站在赵老板身后,见我回来了,赵老板连忙拱手躬身,眼泪鼻涕在刹那便一起流了下来,“孟大人,草民实在是该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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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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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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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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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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