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就是那戾太子的那部分了,圣上今日脸色也不好,再加上我的直觉,十有八九就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只是我不能说的太明白,只得看了胡中泽一眼,同样低声道,“不是好事。”
“我也觉得。”胡中泽点点头,“我还没被圣上私下留下来过呢。”
我也没。
只是此事毕竟还是因我而起,胡中泽只能算是个被我连累了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屏风,圣上正吃了两块苹果,见我与胡中泽来了,便在椅子上坐下,扔过来几卷册子。
圣上脾气不大好,见了几次面,几乎次次都扔东西。
我与胡中泽分别捡起来,果然是昨日修撰的大庆部分,明确了是因为这件事,我心底竟格外意外的坦然起来了。明明白白的打我一棒子,总好过七上八下的吊着我,何况确实是我急功近利,有错在先。
“这是谁整理出来的?”
圣上端起杯子,一旁的海公公连忙按住圣上的手,“圣上,太医说了,您刚吃完苹果不能喝茶。”
“是下臣。”
我低头认错。
胡中泽看了我一眼,又恭敬对圣上道,“是郑史官整理,孟大人校对,下臣终校。”
“怎么,兰台书阁那么多书,就没有一本靠谱的吗?你们要这样编排戾太子,可是要亲自去问问戾太子愿不愿意?”圣上嗤了一声,眼尾微微垂着,斜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两颗文玩核桃。面上来看圣上似乎并未曾动了十分的怒,只是任谁也想得到,狂风骤雨的前一刻,往往是这样叫人难以捉摸的风平浪静。
愈是这种时候,愈要小心谨慎。
“大庆距我大夏千年之久,要考据确实有些难度。”
胡中泽斟酌着对答。
“所以就可以胡扯吗?”
圣上又嗤了一声。
“圣上,下臣在府中藏书楼里找到一本高甲本的《庆史》,确实有所出入。”我硬着头皮道,“只是找见的有些迟了,再来不及修改,原想着今日散了朝会便报上来的。”
胡中泽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又释然了,想必是想起了我今日一见便问他是否已交上去的话。
“我大夏只一本高甲本的《庆史》,一向都收在尹川王府中。”圣上往前探了探身子,“这书市面上并不流传,你说你府上有这本《庆史》,不如叫府中下人找来看看?”
接着海公公便去了我府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将紫渊与那本《庆史》都带了过来。
紫渊跪在我身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海公公将那本《庆史》打开,接着圣上翻开桌上的另一本,叫身边的另外一位公公念一句,海公公便自我府上那本中找出相应的来跟着念。不过念了几章,我便发现这差距已不能用“有出入”来形容了,王府上那本说戾太子生性狠虐,稍有不顺便拿身边人撒气,就连那个侧妃也是明帝以太子之位威胁才塞进东宫的。况那侧妃也不是什么农家女,而是正正经经的官宦人家,虽只是六品,但到底也是个千金万金的小姐。
与宦首之事也是不曾有过的,那宦首自小与戾太子一同长大,感情自然深些,却还没深到这种地步。
其后的昭帝、顺帝、哀帝也多有不同之处,但相较起来,还要数戾太子这部分差错最多。www.xiumb.com
我听着两位公公此起彼伏的声音,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茫茫海心,前后皆不见路,迷茫又绝望的窒息着。身为兰台参议,在修史这样严肃的事情上,竟然犯下了这样的大错,毫无依据,单凭郑史官几句话便准许他用猜测来代替考据。好多事情都有些诡异的连接在了一起,若非郑史官对我说圣上喜欢纣王,不,这句话是胡中泽说的,郑史官的意思只是借着圣上的喜好用戾太子来做做文章,紫渊的话让我以为整个京师都只有我这一本《庆史》,偏偏尹川王府还有,还偏偏与我的大不一样,自然是王府那本该是真的。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恰好就如此发生了。没有一丝穿凿的痕迹,却又巧到仿佛算计好了我要走的每一步。
“孟非原,你都已经是四品大员了,难道还不知道油纸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用来记史吗?这本《庆史》假的如此拙劣,也就你把它当古籍来看!”
圣上自海公公手中夺过那本造假的《庆史》,一把扔在我面前,我连忙匐下身子,把呼吸都屏住了。
心头已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申辩是没什么好申辩的了。郑史官只是建言,我可以拒绝,却格外爽快的同意了,且还随他一起添油加醋。便是报了上去,在昨天回府看了那本造假的《庆史》后本着求真务实的态度也该及时进宫进言,却觉得差错不是很多便总抱了一丝侥幸。整个事件里,每一步我若审慎一些、秉持修史该有的原则一些都是可规避的,可我都精准的踩在了雷上。更不可饶恕的便是油纸……昨日将红豆粥洒在《庆史》上,我一边擦着一边调笑不知大庆便有了油纸写书的规矩,可当朝读书人,谁不知道油纸是我大夏立国以来才被准许用做史传书籍的?
我是比旁人聪明一些,可也只是一些而已,稍被算计就栽了这样一个跟头。甚至都说不上算计,只不过让我做了几道选择题,是我自己一步步把路走到了绝地。
陈情自然也没什么好陈情的。从始至终这件事都是自我私心而起,怎么说都是我不该,我又有什么脸面向圣上哭诉呢?
承庆殿里铺的是青石砖,且不见天日浸了数十年的寒气,方才一触还觉得有些凉,此刻汗珠洇下,洇出一片沉沉的色泽来,竟也不觉得凉了。
“圣上,此事全是下臣的错。”我沉声,“下臣一时失了心智,总想从修史一事上辟条蹊径出来,好得圣上青眼,与圣上多多亲近。”
圣上冷哼了一声,“收起你那套说辞!现在还在花言巧语,指望着寡人饶你不成?”
“下臣不敢。”听着圣上语气似乎和缓了一些,我稍稍往前挪了几步,依旧是匍匐着身子,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史乃国之重器,犯此大错,下臣自知罪无可恕,只是下臣经此一事,此后行事必会多番谨慎,若再有差池,圣上只管数罪并罚。”
“若是做得好呢?可要功过相抵?”
“是下臣本分。”
“你是在立军令状?”
我微微抬头,只看得见圣上翘起的乌舄①,玄色的面上绣了银色云纹,素净又清凉。
气温一日日的降下来了,朝中大臣都换了皂靴护着脚腕,偏圣上还如此任性。
“是。”
我再次沉声。
圣上尚在沉吟,我身后忽然传了一声通报,说明大人与凤相已在垂询殿恭候多时了,问圣上何时过去。
海公公附在圣上耳边,似说了些什么。我不敢抬起头,只见那藏蓝的衣角与圣上玄色的朝服微微重叠,不过片刻,便各自归位。接着,圣上起身,绕过小几,“你们先回去吧。”
待听得圣上的脚步声消失了,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此刻才觉出自己浑身都已湿了个透,两条胳膊的力量也似被透支了一般,浑身上下所有的劲头都被一瞬间被抽空了。胡中泽起身,在我身边站了站,见我依旧匍匐着身子,才噗嗤一声,“孟大人可是起不来了?”
这人,这个时候了,竟还有心情在这儿笑!
我有些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劳烦胡大人扶我起来。”
紫渊与胡中泽一道扶我起来,我这才想起来紫渊还在我身后跪着,我看了看他,不知道在这件事里他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当初我一厢情愿将他放进藏书楼,不是让他与外人合伙一同给我下套使绊子的。
只是也没功夫再去叱问,便叫他先回府去了。
一路回了兰台,路过冯建办公的地方,他正要出去喝茶,也只是冲我们匆匆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郑史官与几位公子亦才约了要去佟欣茶庄,见我们面色不善,便只远远的觑了一眼。
中午也没胃口去吃,只胡乱喝了两杯茶,宁公子照例带了几个青团回来,我与胡中泽推了推,只把它们放在桌上,谁也不想动手去拿。
翻书吧,没什么精神头。总觉得什么都看不进去,心里揣了一块滚烫的石头般,放下去凉,不放下去又烫得很,可兜也兜不稳,不兜着却也没什么办法。
不翻书吧,就这么干坐着也觉得难捱。与胡中泽没什么好说的,该解释的在御前已解释了,他也听过了,再说一遍白费口舌,可是不说就这么坐着,两两对望,又觉得无趣且尴尬。我怎么觉得,此事都是我拖累了他。若是换个比我还要细心一点的,他也不至于被连累到御前听圣上发这样一顿脾气。
好不容易等到了海公公来,我与胡中泽慌忙跪下接旨。看到圣旨那一刻我才觉心头的重担卸下去了,罚与不罚的,有了定论再议后事,总是踏实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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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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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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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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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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