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容还不知道余晚媱就是顾窈,同傅音旭唉声叹气了半会功夫。
“守孝三年,我表哥的政途都被耽误了。”
傅音旭安慰她,“这也是没法的事儿,便想开些,当是歇个三年,又挣得好名声,圣人不会忘记他的。”
话音刚落,她的丫鬟进来笑道,“姑娘,三姑娘听说沈姑娘过来做客,特意邀你们去明德堂坐坐。”
傅音旭啊着声,拉起沈玉容道,“你应该把茹儿带来,小表妹可想着你们呢。”
沈玉容有些纳闷,她和顾窈都没见过,有什么想不想的。
但等她进了明德堂,看见余晚媱怀里抱着个玉团子似的女娃娃时,一瞬间错愕住了,好在她尚且冷静,没叫出表嫂来,这京里谁都知道,陆恒的夫人没了,顾家的嫡女被找回来也是丧夫带孩,她本以为顾窈应是个和她一样的寡妇模样,没成想竟是余晚媱。
她骤然明白了为何陆恒会让她试探傅氏对那副万寿图的态度,原来陆恒早就怀疑顾窈是余晚媱,所以那天才会激动成那样。
有些话只能装糊涂,沈玉容把所有疑惑压下,鞠着笑走近,俯身轻摸一下岁岁的小脸蛋,“圆嘟嘟的,几个月了?”
丫鬟们送了果子点心进来,傅音旭和沈玉容坐倒,余晚媱才浅笑道,“岁岁四个多月了,还不会走路,整天要抱。”
傅音旭乐道,“特别黏人,小表妹力气小抱久了就抱不动,她还霸道的很,扯着嗓子哭。”
沈玉容噗嗤着笑,“跟茹儿一样,一会子见不到我就嚎,如今大了有嬷嬷带才好些。”
她一拍头,赶紧将手上的一对玉镯子取下来放到暖榻的桌几上,眼眸笑弯了,“我这个做表姨母的过来都不记得给岁岁带东西,这两个镯子留给岁岁玩吧,改明儿我再过来,送一些孩子爱玩的小物件儿。”
余晚媱像没听到这句表姨母称呼,只道,“沈姑娘收回去吧,这些金银玉器都不敢让她拿手里,她抓着就往嘴里塞。”
沈玉容有些许尴尬,“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去的,你替她收着吧,等以后她大了,再给她戴着玩儿,我这对玉镯子是在金玉阁买的,听掌柜的说这是和阗羊脂玉,难得能买到。”
余晚媱也不推辞,让秀烟把玉镯子收了起来,随后给秀烟递了个眼神,秀烟捧上来一掐丝珐琅香盒,里头放着一个莲瓣座银罐并两只金臂钏,“这原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岁岁也有一份,这一份就给茹儿吧。”
沈玉容倒爽快收了,温笑着瞧傅音旭,“我可听说了,你现在是八公主跟前的红人,像我这样的人都得敬着你了。”
傅音旭坐到余晚媱身侧,从她手里抱了岁岁,余晚媱揉着发酸的胳膊道,“表姐在宫里也很忙。”
“可不是,我也没闲工夫,八公主的课业繁多,先生和教习嬷嬷围着她转,她若学的不好,我头一个挨罚,进宫才没多长时间,我都挨了不下十次骂了,”傅音旭半是调笑半抱怨道,眼瞅着岁岁瘪嘴要哭,赶紧让奶娘抱走哄了。
两人唏嘘。
傅音旭盘腿坐榻上,“皇后娘娘也不容易,圣人对太子殿下甚是期许,稍有错处便会数落,八公主倒是得圣人疼爱,但她性子太跳脱了,皇后娘娘总担心过犹不及,我以前没入宫前觉着做公主伴读那是何等风光,可真做了伴读。”
她压低声悄悄道,“比奴才还不如。”
余晚媱缩了缩脖子,没好吱声。
沈玉容发笑,“可不就是奴才,说停职就停职。”
余晚媱怔愣,“谁停职了?”
沈玉容跟傅音旭对视一眼,暗怪自己嘴巴太快。
倒是傅音旭接了话茬,冲沈玉容挑眉逗笑,“你上次那个蛐蛐报恩了吗?”
余晚媱新奇,“蛐蛐还会报恩?”
沈玉容便把那对遭了水盗的父子又说了一遍。
余晚媱前一天晚才听到余家父子被水盗放走还活着,现下再听她这里也有对遭水盗打劫的父子,登时憋着忐忑问道,“他们是不是姓余?”
“你怎的知道他们姓余?你们也认识?”沈玉容惊讶。
余晚媱一会儿就眼红了,没绷住哭出来,但又笑的开心,把沈玉容急得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怕因为什么话惹了她伤心。
“都是我们不好,原就是开个玩笑凑趣。”
傅音旭乐起来,“她这是太高兴了,那对父子是她的养父养兄,原先还以为遭了水盗再也见不到人,哪想歪打正着到你们青州去了。”
余晚媱腼腆的笑着点头,“我想写封信寄过去,还请沈姑娘帮忙。”
“这算什么忙,赶巧儿我要寄信回去,正好一并替你送了,”沈玉容道。
余晚媱迟疑着又道,“还请你保密。”
对谁保密不言而喻。
沈玉容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
尤其是对陆恒。
余晚媱便转去里间写信。
傅音旭瞧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叹气道,“陆大人想想是可惜了。”
沈玉容坐她近些,偷偷道,“你是不在外头,没听说,前些日子京里传的沸沸扬扬,我表哥抓得那个刺客招供了,我表哥已经知道主谋是谁了,可现在我表哥停职,这事儿就只能不了了之,蹊跷的很。”
傅音旭微眯眼,自上次王承修的事淑妃挨了一顿骂后,近些日子淑妃又挨了圣人好几次训,仅听七公主说骂的狠,倒不知骂的什么,想来跟陆恒这事儿有些关联,她入宫后还得给皇后娘娘说一说。
这头余晚媱写好信出来交给沈玉容,沈玉容便告辞回府了。
傅音旭在英国公府住两日,也回宫里去了。
这期间倒有一桩闲事,詹事府的洗马前来英国公府找顾明渊讨教书法,那洗马同顾明渊曾是同窗,两人闲暇时也常切磋,倒没引起朝中其他人关注。
又过了两个多月,余晚媱寄往青州的书信终于有回信,余家父子确实还在青州,他们没有回江都,在青州做了点小买卖,准备挣到盘缠就回江都,余晚媱便一刻也等不及,想带着岁岁去青州看他们,傅氏劝了好几回想接他们回京,余晚媱是有点怕了,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权衡再三下,傅氏跟她商议着,岁岁才过半岁,小娃儿来回颠簸总要人看着,等上巳节过后,她陪着她们娘俩一起去青州,偷偷摸摸的去,再偷偷摸摸的回,路上多跟着些侍卫,也不怕有人知道。
余晚媱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
再说陆恒被停职后,在府里呆了近三个月,外面谁家宴请宾客都因着这个丁忧不敢上门,陆家称的上是门可罗雀。
陆恒这个主官不在,大理寺只有四个少卿分担重责,顾明渊倒是来找过他,说圣人下命这案子必须尽快了结,陆恒只说遵照圣人旨意行事,刺客暂留,其余概不管。
顾明渊在走时,问他要了供纸。
陆恒让他不要声张,就算没有私盐案,王家买凶杀朝廷命官也是重罪,若他再出事,顾明渊再把这份供纸递交到都察院荀诫手中,由他出面弹劾王泽铭和王泽选。
圣人要保三皇子,便只能舍弃王家人。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不想将英国公府拉下水,他不愿再被她记恨。
上巳节的这一天,陆恒换了一身常服从威远侯府后门坐马车去京郊的桃花台。
桃花台还如往常般热闹,满园桃花盛开,他的马车不远不近跟在英国公府马车后头,行至桃林深处,英国公府的马车停下,秀烟先从马车上下来,小心搀着余晚媱落地,她们在桃林中慢步,陆恒遥遥望着她,她停在一棵桃树下,秀烟折下桃枝做钗别进她的发里,她仰着侧脸,嘴角露笑,鬓边桃红都被她脸上的笑夺去颜色。
她站在日光下,他只能在昏暗的马车里偷窥着她,他成了那个无法在人前出现的人,他只能远远看着她。
那桃林前方走来一个体貌端正的男人,正是平昌侯的嫡次子周子垣,对方在看到余晚媱时先是表现出讶然,随后便与之攀谈起来。
从他看到余晚媱的第一眼,陆恒便知道,这是场局,是英国公府跟平昌侯府共同默认的局,余晚媱知道或不知道都无所谓,周子垣是陆韶安和傅氏满意的女婿。
陆恒阴沉的盯着周子垣,若非他已非官身,为圣人令不得出陆家,又怎能容忍这种男人接近她。
那两人越走越远,陆恒吩咐马车再靠近些,马车突的一震,像卡到石头上,就在他愣神间,一支箭飞了进来,他只来得及避让,下一瞬一柄剑自车窗刺进来,他翻身而下,自座下板凳抽出剑挡住攻击,借势滚出马车落地,有数十个刺客冲他杀来,可他正正好看见,余晚媱望向了他,满面错愕,他想对她露一个微笑,但是站在她身边的周子垣催促着她快跑。
然后她便提起裙摆跟着那个男人跑远,像那晚在船头般,她再也没回过头。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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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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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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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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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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