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大公公伺候皇帝喝茶,殿外送来大臣们的奏章,皇帝摆摆手,大公公立刻会意,

  “陛下龙体欠安,让各位大人们先不要打扰了。”

  自从关口战役结束,谢星澜被赵将军带回来之后,皇帝再也没上过朝,有什么事都是大臣们把奏章一层层上报,最后送到寝殿处理。

  如此懈怠,也并非他本意,听从祖训处理掉四大家族,他只是在尽一个皇帝的责任,面对大臣们的追问,只能置之不理,先搁置一段时间,等把白银谣带回来再处理。

  事情颇多,扰的他头疼,这些日子就称病,歇在寝殿。

  大公公端走茶杯,

  “陛下,谢将军几日前已经动身。”

  “好。”

  陪侍陛下多年,大公公看着心事重重的皇帝,也不禁担忧,

  “十五万人马,您真的放任他……”

  赵将军带着十万人,加上彭将军的五万人,这还只是本国兵力,如果那个挨千刀的燕衡再掺和一脚,就是二十五万……国土陷落、江山易主,大公公不敢想象。

  陛下这是在赌?

  皇帝没有回他的话,反问道,

  “你相信他吗?”

  大公公是想点头的,可是点了一半又摇头。

  谢星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又十分得民心,放任何一个人到他现在的位置,恐怕都把持不住。

  更何况……他父亲的死,是先皇做的戏,杀父之仇在身,他也就有了反的理由。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样不占,他为何不反?凭什么不反?怎么能不反?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大公公从未见过如此龙颜,吓得跪倒,

  “陛下息怒!”

  皇帝伸手,从玉枕下拿出一个金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安皇密令》,这便是太祖皇帝临终时留下的遗书,清理四大家族。

  父皇把密令交给他时,他才十五岁,那时和谢星澜每天一起学习、玩耍,两人都没了父母,境况相同,亲如兄弟,他不忍心杀他。

  从此后,多年的矛盾、犹豫不决,他迟迟不肯动手,直到皇后又找到了密令。

  皇后的失踪,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忽然顿悟,人间这些美好都是假象,亲情、友情、爱情,虚无缥缈,抓的越紧,失去时就更痛苦。

  父母就算还在,也会有一天年迈离开人世,爱人你侬我侬,却举家隐匿,消失的毫无痕迹,放他如同风筝般,在无尽的天宇飘零。

  兄弟?就如同大公公所说,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深得民心。

  皇帝想想这些年,每当和谢星澜独处,都心中不能坦然,他的父亲是被自己的父亲设计害死的。

  背叛,是迟早的事吧?

  关口之战,谢星澜功居至伟,已经再没有够格的官职配他,也没有合适的宝物赏他了。

  谢星澜,给你这皇位,你要不要?

  “十五万,不至于,他只需,带着三千兵将进入皇宫,他腿脚不便,就让孔宣杀了我,以报父仇。”

  大公公下的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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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了几天路,谢星澜带着军队回到京城,一部分在城外扎营,一小部分被带入城内,百姓们还以为是他凯旋归来,全都夹道欢迎。

  赵将军脸色十分难看,百姓们高呼将军威武,他们却不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受这万人敬仰了。

  谢星澜脸上毫无表情,和每次胜利凯旋一样,百姓们也习惯了他这幅样子,依然热情不减。

  皇宫里守卫稀疏,赵将军知道,这都是因为他带走了全部兵力,便没多想。

  守卫们看到谢星澜还和以前一样下拜行礼,并无异常,看来皇帝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别人。

  谢星澜带着孔宣来到皇帝寝殿外,听说他最近龙体欠安,连上朝都免了,大公公打开门,看了一眼谢星澜,神色十分奇怪。

  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他也很奇怪,竟然在寝殿穿着上朝的服饰,见谢星澜走到近前,朝他一笑。

  “回来了?你把朕的神女藏到哪去了?”

  “自然是安全的地方,陛下,放了她吧,她根本不姓白,这些都是雪姬编造出来,骗你的。”

  皇帝冷笑,雪姬已死,真是死无对证,他又怅然若失看着殿外,

  “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吗?没想到,我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谢星澜有些不解,皇帝说的这些话,和他的穿着一样奇怪。m.xiumb.com

  从窗外收回目光,皇帝走下床榻,来到谢星澜面前,深吸一口气,

  “谢星澜,十五岁之前,我是真的拿你当兄弟,如果父皇不跟我说你父亲的事,我以为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抱歉。”

  原来是这样。

  谢星澜垂下眼眸,父亲的死因,沈银谣见到他的时候就说了,皇帝不让他乘胜追击,就是怕异族走漏风声,皇族做出此等不义之事,若是公之于众,只怕天下耻笑。

  “先皇何等人物,一面给我父亲封‘镇国’之号,一面让一位将军,死在同袍刀下。陛下就算没上过战场,也该知道,这是最屈辱的死法!”

  一句抱歉,远远解不了仇恨。

  皇帝已经料到,此次是他赌输了,昔日的好兄弟,注定与他刀兵相见。

  “谢星澜,只求你一件事,让我见见银姑娘,我想见馨儿,有些话,要当面问她!”

  “她真的不知道,她姓沈,不姓白。”

  多年的了解,皇帝知道,谢星澜没有撒谎,看来银姑娘真的不知道馨儿的下落,万念俱灰之下,他也顾不得皇帝形象,颓然坐倒在地。

  父皇,你害了我啊!

  心中不再有期待,他就等着谢星澜的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早就想好了,这场豪赌,输的概率极大,那就当是赔罪,给他,给馨儿,给死去的老将军。

  他无法做到一边称兄道弟,一边藏着秘密;一边你侬我侬,一边要计划杀她全家,这是诛心!是父皇在诛他的心!

  这江山就算给了谢星澜也不亏,他能文能武,又受百姓爱戴,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镇着,江山早就没了。

  我这个无用的皇帝,最终还是没能灭掉四大家族。

  解脱了,马上就解脱了。

  皇帝闭上眼睛,等着谢星澜的剑。

  等了好半天,他再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一只大手,他诧异地抬头,迎上了谢星澜的目光,只听他淡淡开口,

  “一国之君,坐在地上成什么样子,陛下快起来,国事还等着你处理。”

  他逆着光,好像天神下凡,闪的他快睁不开眼睛,这一幕无比熟悉。

  还记得小时候,两人一同玩耍,他摔了跤滚到地上,手里都是泥巴,谢星澜笑着走过来,一把拉起他,

  “殿下快起身,你日后是一国之君,决不能失了仪态。”

  一丝希望,如同火苗般燃了起来,皇帝被谢星澜拉起来,站在原地诧异地看他。

  朕好像赌赢了,又好像……没有赢。

  谢星澜依旧毫无表情,父亲的死法让他终究不能平静,他知道,这一切与皇帝无关,全是先皇犯下的错,可是……

  门外,赵将军不放心,直接派来一队人马把守,皇帝如果留有后手,他怕谢星澜会丢了性命。

  忽然,远远地走来了几个人,赵将军眼睛微眯,仔细地看,才发现,竟然是沈银谣!她身后跟这个白衣男子,两人亦步亦趋,白衣男子还凑到银姑娘近前说话,离得好近!

  这是……将军的情敌吗?

  银姑娘不是被彭将军带走,送到西峡王宫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跟将军前后脚回来?

  殿内,谢星澜缓缓朝皇帝跪下,这么多年,他很少和行大礼,但今天,他必须这么做。

  谢星澜三叩之后,缓缓抬头,

  “陛下,我右腿残废,不便出征,就此辞去镇国大将军之职。”

  皇帝有些诧异,他不反,但是他也不想再继续辅佐了……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谢星澜,你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宁可他反了!如果他真的走了,这国谁来守?

  “谢星澜!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你的儿孙,都要为我所用!替我守着国门!镇国这个称号,你永远别想抛掉!”

  谢星澜面无表情站起身,淡淡道,

  “多谢陛下成全。”

  起身便走,门口列队两旁的将领满脸震惊,赵将军站在那不知所措。

  “拦住他!”

  皇帝下令,士兵立刻挡住了谢星澜的去路。

  谢星澜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让开。”

  犹豫片刻,士兵让出了位置,谢星澜大步离去,皇帝看着不听自己命令的军队,状若癫狂,

  “朕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

  沈银谣快步到了寝殿门口,就看到谢星澜和孔宣从里面出来,皇帝跟在他们身后,完全没了一国主君的仪态,边走边想上前拉住谢星澜,

  “你走了,谁来守国门?边疆战事还没稳定,你让百姓们怎么办?”

  谢星澜停住了脚步,

  “陛下,我想自私一回,和谣儿浪迹天涯,过过小日子,你就成全我吧。”

  将军守国门,可是现在,将军只想陪着心爱的人,这一身重担,想卸下来休息休息。

  皇帝拉他衣角的手抖了一下,他终于发现,他连和谢星澜博弈的资本都没有,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只怕国家不复存在,他不是今天才看清这个事实,而是一直不想面对,直到那些士兵,只听谢星澜的号令。

  孔宣握着拳头,看谢星澜去意已决,他心里也有了些想法,谢星澜把他带大,如兄如父,如果说谁能继承他的衣钵,那只有他孔宣。

  这次上战场历练,他真正的成长为一名士兵,战场杀敌对他来说,好像天生的容易,他到现在一想起来,心中还热血澎湃,如果能继续在军中历练,将来得个如同“镇国”那样的封号,该多好啊!

  “陛下!我愿替谢将军守国门。”

  孔宣单膝跪地,所有人都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哪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的?守国门听起来荣耀无比,却是要命的事情!

  皇帝也十分诧异,但诧异很快变成了欣喜,孔宣,他是知道的。

  从小跟着谢星澜,熟读兵书,武艺高强,他虽没有谢星澜的运筹帷幄,但纵观如今的军队,他是最有潜力成为大将军接班人的一个!

  不舍地看了一眼谢星澜,皇帝知道,已经留不住了。

  那就退而求其次,收了孔宣!以他关口之战,凭着一己之力娶地方上将人头的功绩,兵将们都会认可他的。

  “好!好!好!快起来!孔宣,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

  连说了三个好,皇帝拉着孔宣站起,这才仔细打量他,他生的十分俊俏,五官如同精雕细琢,每一个弧度都那么完美,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孔宣躲开了皇帝的目光。

  这个世界上,只有谢星澜知道,他其实叫曹轩,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皇帝,也永远不想用四大家族曹姓,他只想靠自己努力,让孔宣这个名字,刻在百姓心里。

  沈银谣带着白金走到近前,谢星澜赶忙过来迎她,这胆大包天的姑娘,总是能做出让他担心的事来。

  这个男人是谁?看起来两人很亲近的样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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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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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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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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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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