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好奇,掌柜笑眯着眼解释道:“就在年前,太守大人专门为文人墨客建了个流杯亭,他们正是赶去参加呢。”
“流杯亭?!”
傅云期见她双目炯炯望着自己,轻轻摇头,说道:“未曾听过。”
好吧,她以为是皇宫里那位的意思呢。
掌柜讲到这个“流杯亭”,兴致高昂,眼带星光,唾沫横飞。
“青年才俊们分别坐在流杯曲水的两侧,把盛着酒的酒杯置于水流之上,任其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那人就得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两者缺一则罚酒三杯。在‘流杯亭’中,不论身份贵贱,也不问家境如何,只论诗词歌赋。”
真有意思,这样一来,就算清贫少年也有机会结识到权贵之人。
她与傅云期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跃跃欲试。
掌柜的手指粗短,掌纹纵横交错,在自己下巴摸了两下不存在的胡须,面显得意之色,说道:“这‘芳春酒’啊,西陵独有,这酒冬酿春熟,入口醇爽带甜,夫人来了西陵万万不可错过如此美酒,去了其他地方可喝不到咯。”
如此定要去看看了。
楚妙尔挑眉,嘴角含笑,眼如星月,一眼就让人看出了她心中的期待。
怕被人群冲散,傅云期紧紧跟在她身后,周围的人似乎感受到他面若刀霜的神情,都离得远远的。
但总有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时不时给了他一掌,再踩他一脚。
一身王者气质的他,总归显得与周遭格格不日。
楚妙尔轻轻执起他放在腰间的手,往前亭中走去。
越接近流杯亭,两人越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众人皆是整齐地端正坐于席塌上,不过是一些草编成的垫子,不过此时看起也有了些风流清雅之意。
只是一两个持扇的侍从有意无意地摇着,身后摆着上好的屏风,屏风上印着青竹淡菊,身前还设有香炉,看屡屡香烟从炉中升起,这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地位。
这可把她高兴坏了,一手拉着傅云期,一手提着裙,三步作两步地往前走去,只是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住了。
“女子不能入内。”
楚妙尔见傅云期已经有了愠怒之象,连忙伸手拉住这尊大佛。
她弯起眼睛,娇俏地挑了一下眉梢。
“哪里有规定说女子不得入内?你规定的?”
那守门的小厮看她一身穿着和谈吐举止,肯定非富即贵,眼睛再落到身边男子身上,这男子看起来也不太好惹的样子。
倒也不敢太造次,眼睛骨碌碌转了圈,委婉说道:“里面尽是男子,夫人进去怕不合时宜,再说他们是在里面比诗词歌赋的,夫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俩站在门口堵住了后面人的路,惹得后面想进去的人不悦,竟都开始调侃起来。
“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这位夫人如此喜爱学习,不如回去学学‘女德’!哈哈!”
“身为女子不在家学习女红,竟抛头露脸来掺和男子的宴会,真是不知羞耻!”
“这位公子,这是你家夫人?既……”
还未等他说完,傅云期酒截了来。
“我家夫人是你等可以置喙的?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管,你们有资格管?”
傅云期语气中带着冬日的寒气,眼神如冰霜刺入所有人身体,周围空气瞬间凝结成冰,竟让人在春日打了寒噤。
在对峙下去怕是人都要散场了。
“好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众位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不会连真正此话的真正意义都不知晓吧?”
见众人面色面面相觑,楚妙尔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女子应‘正德’,而非‘反才’,无人会喜枕边之人愚笨不堪,也无人会喜爱一个不能明辨是非之人,各位的家妻将家内,上到伺候双亲,下到相夫教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明明有才能,却在你们面前显得愚笨呆板,那是她的德行,这就是‘妇德’中的‘谦卑之德’。”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现场瞬间沸腾起来,拦路的小厮则是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女子还是淡然地站在人群中央,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傅云期黑眸闪烁,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说得好!”
众人皆带着惊讶的神情,全部往后探去,想看看居然说此话的人是谁。
毕竟是封建迷信的古代,敢站出来帮女子说话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大家自觉往两侧站,让出了一条道出来,之间少年身穿靛蓝色的长袍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他停在楚妙尔面前,字正腔圆地说道:“我很赞同姑娘的说法,女子不该圈于庭院之内,世界万千,也该有女子的一席之地才是。”
少年肤色古铜,散在耳边的头发微卷,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得他狂野不拘,五官明朗如刀刻,此时厚薄适中的红唇正噙着一抹令人炫目的微笑。
傅云期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道极致,眸色沉沉,未等她反应,不顾面前的小厮,一把抓住她径直往里走去。
路过那少年时,还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夫人。”
见他宣示主权的动作,那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眼神却追随了那抹纤纤背影去,直至被人群淹没,才蓦然回神,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今日来西陵,能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女子,可惜,已作他人妇。
众才子一轮比拼下来,有的士气更加高涨,有的已经倒地而睡,稀稀拉拉竟也只剩下几人清醒。
想必是刚刚目睹了她的风采,这些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这让她更加自在。
这一自在,就难免多喝了几杯。
“掌柜诚不欺我,这‘芳春酒’果然入口清甜,令人回味无穷。”
楚妙尔眼里已然有了氲气,双唇红艳动人在傅云期耳后轻声说着,清香的酒气从她口中呵出,落在傅云期的颈后,惹的那处皮肤很快起了难忍的颤抖。
“你醉了。”傅云期稍稍离她远了点,这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令人不适。
没料到,楚妙尔径直拿起身边放置的酒壶,仰头而饮。
想阻止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酒杯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可是滴酒未曾洒落出来。
她软弱无骨地跌落在傅云期身上。
“没醉,我还能赋诗一首,‘春风媚春日,柳眼春……相……”
听见她声音越来越小,气息开始均匀,傅云期低头凝视,竟然已经睡着了。
往常她灵动的杏眼此刻看飘渺迷离,白皙的鹅蛋脸染上了微醺的红晕,额间碎发也随意散落在脸上,沾着几滴酒的红唇,娇滴欲落,时不时伸出小小的舌尖舔舐自己就嘴角,俨然一副娇俏可人的小姐,哪还有平时端庄的形象。
傅云期抚上她的脸,脑中有浮现起亭风之前说过的话,母亲早逝,父亲形同虚设,姐妹不亲,寄人篱下被表姐欺凌……
“所以你是在保护自己吗?”
此刻他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心疼,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沉默片刻,傅云期伸手,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肩膀上,双手一使劲,人已经躺在了他的双臂中。
他步伐稳健朝着外面走,恰好遇到等候多时的亭风。
亭风见四王爷出来,立即向前走去,询问道:“四爷,我来吧。”
周遭空气突然间凝固了,傅云期双唇紧紧抿起,眼神凶恶看着他,光光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悦。
亭风讪讪退到一旁,心想:我说错了什么吗?
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亦步亦趋跟上自家王爷的步子。
此时已经夜幕沉沉,天边的最后一抹颜色已经消失不见,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如水一般漫过云雾,皎洁的月色冷冷地洒在地上。
一股冷风吹过,楚妙尔下意识往靠里往暖和的地方缩进去,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每逢外祖母生辰,自己也会薄饮两口,每每贪杯后,外祖母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将自己裹在怀里,还会唱小曲儿哄她睡觉。
想到此处,楚妙尔睫毛微微湿润。
“可以唱段曲子给我听吗?”
傅云期脚下一顿。
“外祖母以前最喜欢抱着我唱曲儿了,每次都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哼着。”
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在亭风的耳中,亭风嗤之以鼻。
多少女人想得到四王爷的宠爱,花样百出,不乏有这样醉酒入怀的,王爷都坐怀不乱。敢让王爷唱戏曲儿的,还是头一回,王妃真是好胆量。
“好。”
什么?!
从不答应女人任何请求的四王爷,竟然答应唱戏曲儿?!
就在亭风的下巴惊落在地上的同时,傅云期的声音也徐徐传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山河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宽心饮酒宝帐坐……”
醇厚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每一字从他唇中吐出,说不出的魅惑,楚妙尔闭眼静静听着,仿佛置身于暖流中,整个人都懒洋洋了起来。
感受到那双纤细手臂正放在自己的后颈上,沾染了香甜酒气的呼吸均匀喷在自己的颈窝上,傅云期紧了紧双手,将她圈得离自己更近。
“外祖母对我可好了,只有外祖母对我好……”
“要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她还没见过你呢……”
星光从树枝缝隙中漏下,洒在他的身上,为两人镀上一层薄薄的仙气。
“小时候,我与外祖母走散,回去跪了好久祠堂呢,她,她三天都没和我说一句话,我好难过。”
傅云期勾勾唇,饶有兴致问道:“为何走散呢?”
怀中女子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顿时酒香扑鼻。
说来也怪,换做以前,他早就将人扔了出去,如今见着却觉得可爱得紧,恨不得嵌入自己身体才是。
“因为碰见一个这么,这么小的男孩,兴许与家人走散了,太可怜了那模样……”m.xiumb.com
男孩?
傅云期轻轻皱了下眉头。
楚妙尔抽出双手来比划,手舞足蹈,大概多小,反正也是比划不清楚的。
突然间失去平衡,她猛地向外倒去。
傅云期赶紧将手圈得更紧了,感受到温暖的楚妙尔心满意足地笑了。
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脉搏,沉沉睡去。
飘然若仙的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怀中抱着面色坨红的绝色女子,街上的行人都为此驻足停留,投出羡慕的眼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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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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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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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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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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