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传来了哭喊的声音，李智云明白黄家的老太太死了，心情一下就沉入谷底，虽然是素昧平生，但这也让他的心中触动——
这是一个黑暗的年代，黄家的灾难表面看是宇文阀带来的，但实际上却是这时代的缩影，这样的悲剧每一天都在这个叫大隋的国家里上演。
“家主，我去看看。”裴行俨已经穿好了衣服，看到李智云默然点头，就迈步离开了。
护卫们在石台的下面点起了火堆，李智云没有穿衣服，只是将外衣披在肩膀，坐在石台之上，披散着头发烤火。
一只熏烤得焦黄的兔子腿递到李智云的面前，抬起头就看到沈光的笑脸，不得不承认沈光这个人很难让人讨厌，长得英俊就不说了，做人也挑不出来毛病，还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可越是这种近乎于完美的人，就会越觉得他可怕，比如王莽篡位之前，也很完美。
李智云伸手接过兔子腿，用手撕扯下一条，塞进嘴里，居然还放了盐，这家伙的生存技能也是满点，他仅用一枝矛就抓到两只兔子和一只黄羊，是个干侦查兵的好材料。
沈光也要洗澡，开始在他面前脱衣服。
李智云扫了一眼他的身体，沈光的身体没有他的脸庞完美，到处是伤疤，甚至从一些疤痕的长度来看，几乎致命。
沈光丝毫不在意他的眼光，跳进池子里，整个人都潜入水下，憋气了好半天才重新的冒上来，见到李智云盯着他，就笑着说：“你打算用鲁大师的火药，对付独孤阀的骑兵吗？”
李智云点了点头，他能猜出不来并不意外。
“如果声响再大些，应该可以让对方的马匹受惊，这样就可搅乱对方的阵型，再派入精骑直取独孤怀恩的人头，有八成把握能轻松取胜。”沈光低头推演着，然后抬头说道：“我想干这事！”
李智云微微一笑，说道：“我的计划和你猜得不一样。”
“那就说说你的计划！我是为李阀而战的勇士，总应该知道对战时的战术吧？”
“具体的战术，我会在最后一天公布。”李智云回道。
“信不过我？”沈光笑着问。
“谈不上，即便没有你，李阀也可以取得胜利，答应你加入生死对决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李智云把一只兔子腿都吃进肚子里，然后开始穿衣服。
沈光沉默了一会儿，体味着这句话里的含义，面带迟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必胜的把握？”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智云丝毫不露口风，穿好裤子之后，问道：“你觉得外面那一家人如何？”
“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下你明白我为何会厌恶他们这些门阀世家了吧！他们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一群人。”沈光的脸上出现憎恶的神色。
李智云平静的看着他，沈光的理想时代，永远不会存在，即便没有关陇世家，还会有士大夫，还会有东林党，还会有资本……
人性是贪婪的，而且永远没有止境，从权力诞生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就多出了阶级的划分，也就再无平等可言。
但这些话，没办法和一个古人解释。
“你不能在生死对决里杀死宇文述，”李智云提醒道，“他是皇帝最重要的助手，如果你杀了他，皇帝虽然不一定会处罚你，但你的仕途就没了。”说完，迈步离开了温泉池。
来到洞穴的前面，黄渚的两个孩子都吃得满嘴流油，他的妻子也抱着一块羊肉啃，黄渚依然面容悲戚的守着老母亲的尸体……
洞外，裴行俨正带着人用树枝搭建一个平台，看意思是准备火化，道信和尚则是在默默念经，超度亡魂，鲁国宗则是在照顾火堆，继续翻烤着黄羊。
“黄老丈，请节哀。”李智云来到了黄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公子，多谢了。”黄渚抬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请你们几位留下姓名，黄渚日后不敢说报答，但只要黄某活着的每一天，都会为诸位祈祷安康。”
李智云轻轻地摇头，问道：“你读过书，为何不想办法谋个差使？如果你能有个差使，哪怕是八、九品的文书，也绝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公子说笑了，这仕途谈何容易，”黄渚苦笑道：“我黄家虽然世居长安附近，但从来都不是名门望族，就是一个九品的官职，也需要有人举荐才能担任的。”
“皇帝不是开了科举制吗？你可以去考啊！”
黄渚叹了口气，并不作答，这种朝政之事，不能轻易议论的，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这个小孩子年龄虽然不大，但身份肯定非常尊贵，只要从那些强壮的护卫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端倪。
“家主，科举也不是人人可以参加的，同样需要有贵人的推荐，还要经过乡试、县试、会试层层筛选，每一层都有世家豪门的把持，不是普通百姓家能够参与的。”鲁国宗在旁提醒道。m.χＩùmЬ.ＣǒＭ
每一层，李智云注意到这个词，他了解过封建科举制的黑暗，但没想到竟然黑成这个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孩子的身上，知道这一家算是完了，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没有可以谋生的手段，未来只能东躲西藏的过日子，被人抓到就会因为欠下的人头税，被划入贱籍，变成奴役活活累死。
如果没被抓到，那么等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将会是第一时间去反抗这个王朝的那群人，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只有推翻了杨广的统治，他们才会有活路，但最大的可能，也是成为第一拨被砍下脑袋的暴民。
那个叫黄乾的孩子，显然要成熟一些，他不敢与李智云的目光对视，低着头一副窘迫的样子，他的弟弟黄坤则是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比他还小的李智云，他单纯的目光，让李智云生出躲避的想法……
“黄老丈，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可有亲友投靠？”李智云出声问道。
“我们也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在这里安居了，这座山谷应该是蓝田史家的，他们家是心存忠厚的良善人家，想必不会赶走我们。只要不被胥吏们抓到，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蓝田史家，李智云向道信和尚投去询问的眼光。
“鸿胪卿史祥，左骁卫将军，他们家祖上在蓝田县定居，这附近的田亩土地都是他们家的，这家人乐善好施，扶弱济贫，名声一向很好。”
李智云点了点头，原来是他，在上一世的故乡里，就有一座史公祠堂的废墟。
最初的时候，老人们都说是纪念史可法的，后来有史姓的子孙归来，重修了史公祠堂，才知道里面祭拜的就是这位史祥，他在隋末的时候任燕郡太守，在讨伐高开道叛乱的时候战死沙场，他的后人在辽西一代生活很多年……
李智云盘算了一下，对黄渚提议道：“不如这样吧，我将这座山谷从史家买下来，你们家以后就负责为我看守这座山谷如何？”
“这——公子，你莫不是在拿小人寻开心？”黄渚不敢相信，两只手都在轻轻颤抖。
李智云淡淡一笑，说道：“黄老丈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等我回长安之后就会办理这件事情，我还会在这里建一座别院，你就做这别院的管事。”
“多谢公子的活命之恩。”黄渚伏地连连叩首，碰碰作响。他的孩子和婆娘也跟着下跪磕头，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李智云连忙制止他们，又对鲁国宗说道：“以后你也留在这座山谷里，我会将材料运来，也会派过来仆役和护卫，就由你来监督管理。”
“属下遵命！”鲁国宗本就是山野之人，本身并不想进入长安那么复杂的地方，能留在这里正合他的心意。
李智云在火堆旁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脑海里却在想火药面世之后的事情，火药是不能进长安城的，这点毋庸置疑，太危险不说，也容易泄密，火药这东西其实并不复杂，他不想这么快就把底牌泄露出去，毕竟距离硝化纤维和硝化甘油还很遥远。
温泉是很好的借口，佛子买一座带温泉的山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生死对决结束之后，这里就不再重要了，正好把宇文恺派过来建别院，虽然他看上去老实听话，人畜无害，但他姓宇文，无论把他放在李阀，还是新宅，自己都不能放心。
火药这种重器，肯定会被杨广关注，那么自己作为他最信任的人，作为火药技术的发明人，九成肯定会负责掌管火药这件利器的，皇帝也肯定会给自己生杀大权，到那时就不用担心配方泄露了。
那就需要从李阀里搬出来，让杨广这个多疑的皇帝放心，大姐是肯定要跟着自己的，不管她能不能好起来，自己都有责任照顾她，三姐李秀宁最好也能跟着自己，但这还要看柴家的意思。
哀怨的声音传入耳中，李智云睁开眼睛，火化已经开始了……
沈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支笛子状的乐器，苍凉，悲怆的声音，悠远的流传，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
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上，数十匹马在缓缓前进。
“二郎，能不能和皇帝说说，宽限几天啊，这还有三天就生死对决了，根本来不及啊，人和马都不够啊！”许洛仁抱怨道。
李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说道：“这是皇帝定的日子能改吗？老许痛快点，你能帮我们出几个人！”
“二郎，不是我不够意思，现在身边只有三个刀客，其他的人都拿不出手，马匹也只有五十三匹，如果多给几天时间，就可以从晋阳……”
李二直接打断，“没有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对李阀越不利，独孤阀把戍边的那些将领家臣调回来，李阀就更加困难了。不过老许，这次真的谢谢你，五十匹马应该够用了，人数李阀算上宗族的人，总能凑够的。”
“谢什么啊！我们不是兄弟吗？我只恨这次带的人太少了，每次出门都是带十来个的，这次想着是去洛阳，一路上都很安全，就没带那么多的护卫。”
许洛仁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李阀宗族里的人，能不能行啊？如果不行，还是雇佣些刀客吧？”
“等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再决定吧！”李二回道：“这次我急着出来找你弄战马，还没来得及去见我爹，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计划。”
“二郎，不是我小看李阀，这场对决怎么都不看好你们的，独孤阀太强了，那独孤武都在例次的考校中都名列前茅，堪称剑术大师，还有独孤耒勇冠三军……”
李二沉默不语，目光坚定的望着远方，明亮的月光照在长安古道之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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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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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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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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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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