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的马车非常大,有六匹骏马才能拉动,按礼制来说,是不合规矩的,但窦抗就是要不合规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诚心气着杨广。
这么大的马车行驶在坊间,狭小的街道上,就要占据一半的地面,往来的其他马车自然很难过去,因此行动的非常的缓慢,他天色擦黑的时候进城,直到入夜时分,才晃悠到亲仁坊。
窦抗也不着急,一路上,在车里摆好酒宴,与窦轨,和闻讯赶来的窦威畅饮,兄弟三人围着碳火盆边吃边聊,也算一种情趣。
“大兄,你这次进京,皇帝晚上又要睡不着了。”窦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窦抗冷哼一声,说道:“我管他睡得好不好?”说完,一伸手把窦轨刚烤好的肉抢了过去,放在嘴里大嚼。
窦轨一脸无语,只能再拿出肉来,重新烤过,他在窦家的这一辈里,岁数最小,只能无奈的干伺候人的活。
“你那酒楼最近有没有各方的消息——”窦抗嘴里吃着肉,含糊的问道。
窦家的开悦酒楼,其实是探听各方消息的情报站,赚不赚钱反倒无所谓。
不要小看了这座酒楼,天下行走四方的商队,大多都会在这里吃饭,歇脚,所以也会带来四方的消息,因为消息多,来自不同等级的人,分析归纳整理之后,反而会得最真实的情况,比杨广密谍司的情况收集还要全面。
窦威低叹一声,说道:“各方的消息都有,西边的吐谷浑又收回了鄯善、且末、西海、河源四郡,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也都被赶了回来,这一趟劳师远征,损兵折将不说,还寸土未得,这是何苦啊!”
“不仅如此,朝廷强行迁移过去的百姓,半路上被马贼截杀,几乎没有生还的,听回来的商队说,一路上遍地是枯骨,惨绝人寰。”
窦轨插言道:“我听说,在皇帝回师的路上,突然天降暴雪,将士冻死了一半,连皇帝都差点一命归西!”
“闭嘴,”窦抗怒道:“说过很多次了,道听途说的不许乱讲!”窦轨是最小的弟弟,比他的儿子还小,所以窦抗对他从来不客气。
窦轨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窦威举着酒,“如果是真的,我觉得其实皇帝还不如死在那里——”
窦抗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何意?”
窦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慨然道:“皇帝登基以来,先是废除了先皇的酷刑和律法,之后六年里三次减税负,得天下百姓之心,又礼贤下士,开科取士,得士子之心,铸长城,建东都,修运河,一改千年以来长安缺粮的状况,也南北沟通,使文化得以交流,再去年又大破吐谷浑,打通西域,拓土千里,万族臣服,若是他死在回来的路上,那么在青史上能和他比较的,恐怕只有秦皇汉武了。”
“狗屁!”窦抗爆粗口道:“我看你是书读多了,脑袋都读傻了。”琇書網
三弟窦威与其他窦家子弟不一样,其他窦家子弟都喜欢舞枪弄棍的,要不就弓马射猎,只有窦威喜欢读书,平日手不释卷,若不是实在厌恶官场的乌烟瘴气,他也是个经世治国的良才。
窦威被训斥的没面子,摸摸鼻子,说道:“大兄,你也没事,平日里多读点书——”
“我怎么不读书了,那秦皇汉皇也不是啥好鸟,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他们算什么圣贤皇帝?”
“这是两回事——”窦威继续争辩,“秦始皇一统六国,使九州一统这个概念深入人心,功可盖世。汉武帝北伐匈奴,扬我大汉雄风,千古敬仰。”
“胡说八道,这天下大世分分合合自有运道使然,关秦皇何事?正是北伐匈奴,使得大汉天下,饥荒遍地,饿殍千里,元气大伤,汉武帝才是罪人。”
“照你这么说,那曹孟德也是好人了。”
“那当然——只恨周瑜当那小人……”
【隋唐朝应该是拥曹反刘的,因为他们和曹孟德干的是一样的事】
……
窦轨趁他们争吵之际,偷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烤好的羊肉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才将一杯酒灌入肚子里。
不一会儿,两个已经争的脸红脖子粗……
窦轨见状,知道自己不说话不行了,再不说,就要打起来了。
“大兄,三兄不要再吵了,皇帝事儿跟咱们没关系,不过往西去确实多了许多马贼,咱家的商队也遭遇了两次,”窦轨再饮了一杯,说道:“幸好赵老大他们身经百战,用强弓将贼人射退了。”
窦抗脸色一沉,当即默不作语。
“要不下次去西域,我跟着看看去?”窦轨试探着问。他早就想去西域转转了,他的志向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天天在家里混日子,可混不出来——
“不行!”窦抗先是断然拒绝,看着他失落眼神,缓和道:“你太小了,再长大点!”
“大兄,我都二十多了——”窦轨提醒道。“霍去病这岁数——”
“这岁数都死了,化成灰了。”窦抗打断道:“欺负我没读过书吗?他二十二岁就没了。”
窦轨耷拉下脑袋。
看他的样子,窦抗也不忍心,说道:“这么着吧!你要是想去,先和莲丫儿,生三个儿子,我就让你去。”
“啊,三个?我现在一个还没有——”
“你还有脸说。”窦轨骂道,接着叹了口气,“你就想你自己,也不替我想想——”
他有些悲伤的说道:“我老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见祖宗了,我已经对不起三叔【窦毅】了,他三个儿子都没有留下后代就死了,现在只剩下个妹妹【窦氏】,他这一脉算是绝了。”
接着,怒指窦轨,喝问道:“你要也是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死了,我还有脸去你爹吗?——还有脸去见祖宗吗?”
窦轨不敢言语,闷头喝了一杯酒。心中却在琢磨,要不多娶几个小妾试试?他有三个闺女,却没有儿子。
窦威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说道:“大兄,我还听说北边的突厥已经蠢蠢欲动了,再不压制一下,恐怕很快就要回到以前了,晋阳的生意是不是先停一下?”
“突厥敢兵进晋阳?”窦轨吃惊的问。
“难说,反正就是两条路,不是河北,就是晋阳。”窦威向他一伸手,窦轨只能将烤的差不多的羊肉送上。
河北,晋阳。窦抗陷入沉思。他作为家主,在天下大势上一定要看清,窦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体量庞大,是一步都不能踏错的。
“南边呢?海南的叛乱平定了吗?”窦轨再拿肉继续烤着。
“朱崖郡应该问题不大,韩洪也是勇将,听闻初战告捷。但林邑却完了,刘方算是白死了,林邑王已经领兵复国,隋朝设置的官员,全都跑到交趾去了,可交趾也不安定,俚人又在暗中准备造反,听闻皇帝准备让丘和过去——”【刘方,隋朝名将,平定南俚人的叛乱,远征林邑,大获全胜。回师时染病死在路上。】
窦抗眉头一紧,刘方曾是他的好友,当年病死战场,他就悲伤不已,现在听闻老友的功业全废了,不由得更是心中凄凉。
而丘家是关陇贵族中,影响力很大的家族,和窦家关系也很亲近,双方还有了婚约,但对方现在却要被调往交趾那种地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交趾多瘴气,北人不能适应,基本上到那里就很难回来,交趾也是历代王朝流放官员的首选之地。】
四邻不安分,是天下大乱的征兆,窦抗轻声的问道:“东边怎么样?”
“东边最严重,高句丽屡次带兵越过辽东,在突厥和契丹的掩护下,都快抢到幽州了。”窦威压低声音,说道:“听内线说,皇帝要派李景过去——”
“李景?”窦抗眼睛一瞪,问道:“消息可靠吗?他不是刚被免官吗?”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出身陇西李氏,为人谦恭谨慎,骁勇善战。因为在西征吐谷浑的时候,背后议论了杨广两句,被就地免职,第二次征高句丽,杨玄感叛乱,又因为陇西李氏参与,他被牵连,削职为民,后来第三次征高句丽重获启用,镇守幽州。
再后来,宇文化及弑君,李景是唯一的一个赶到江都救驾的隋朝官员,结果没救成功,在回幽州的半路上,被贼人伏击,战死了。这个人物会在后面登场,先介绍一下,当然不会跟着历史走,是架空的。】
“差不多吧!皇帝亲自点的名,先官复原职,开春就出发。”窦威回道,“麦铁杖那个憨货,也跟着去。”
麦铁杖,隋朝勇冠三军的名将,却是个大老粗,年轻时还做过贼,大字不识几个,窦威当年在杨坚手下当秘书的时候,曾经戏耍过他,结果却被人家反杀一拨,很丢面子。
窦抗白了他一眼,说道:“别那么小心眼,你看李子雄都当上右武候大将军了,我记恨他了吗?”
窦轨和窦威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他们这大兄,就算睡着了也会念着李子雄的名字,恨不得杀之后快。
窦抗也不生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顺势又问道:“李子雄怎么样?”
窦威回道:“他是没什么动静,但是他儿子和韦家的闺女定了亲,上元节之后,就要成亲了,还特意从咱家的酒楼里定了酒——”
窦抗放下酒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晋阳的商队继续,去幽州的商队,全部都停下来,那里要打仗了——皇帝现在看咱家不顺眼,说不定就给定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咱家不能给他这个借口。”
“大兄是说这次李景去幽州,是要进攻北方那些蛮族?”窦威问道。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李景此人善守,不善攻,麦铁杖鲁莽无谋,他们应该只是打个前站,联络一下突厥,压制一下契丹,”窦抗嘿嘿笑道:“这样的大事儿,咱们那位皇帝,怎么能不掺和一下?”
“又亲征?不会吧!”窦轨一脸愕然,“才刚打过吐谷浑啊!而且李景也不行啊,打吐谷浑还有杨素压阵指挥,现在朝廷里都是一群废物,靠宇文述,李子雄那样的能打赢?”
“我觉得皇帝的仗恃是老段——”窦威分析道:“莫名其妙的把他调来,肯定是想询问东征的战略。”
“段文振?段兵部?”窦轨想了想,今天下午才见过他二儿子段纶,倒是个勇猛的汉子。因此,他提议道:“大兄,要不要我先去和段家探探消息?”
窦抗呵呵轻笑着,玩弄着手里串羊肉的竹签,问道:“你们瞎操什么心?打赢了,咱们去高句丽做生意,打不赢,咱就做一件——大生意。”【很早就有羊肉串,不要听商家忽悠,涮羊肉也不是成吉思汗发明的,唐朝就有,红泥小火炉】
此时,车身猛得一顿,停了下来。
窦轨掀开窗帘问道:“到了吗?”
“没有,前面有禁军拦路!”
三人心中一震,窦威立刻站起来,“大兄,我去看看——”他是萧后的妹夫,身份尊贵,即便是禁军也要对他必须毕恭毕敬。
窦抗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车外有声音高喊:“陛下宣草民窦抗觐见!”
草民?窦抗鼻子差点气歪了。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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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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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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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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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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