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不想吃了。
咋了?
俺嗓子疼。
咦,一早起来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嗓子就疼起来了?母亲走过去,摸了摸她头:嗯,头有点热,还什么地方不好受?
恶心,想吐。
既是这样,不想吃就不吃吧。你先上炕上(其实是床,但这多年母亲依然习惯地这样叫)盖被子躺躺,一会儿娘回来带碗姜汤你喝,发点汗就好了。
说着,母亲给蓉蓉把鞋脱了,把腿掫进床里边去,拉过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就去了饭堂。等母亲匆匆地吃了几口饭,端着一碗姜汤回来,只见她呼呼地睡着了,原想叫她起来,可是又一想,还是让她睡吧,睡一觉起来或许能好点。于是就上前给她把被子掖了掖,把门窗带严,就又出去忙了。晚上回来,只见蓉蓉居然一动没动地还躺在原地,只是脸红红,嘴唇有点干。母亲唤了她两声,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娘。
你觉得怎样?
俺想喝水。
母亲赶紧把那碗姜水热了热拌了点糖里边,送到她眼前,她欠起点身来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然后吧嗒了一下嘴说:娘,俺还想睡。
要睡就睡吧。
母亲用毛巾蘸水给她擦了擦脸,脱去她身上的衣服,服侍她睡下,把被子重新给她掖好。父亲晚上回来,见她睡在床上,就问:她怎么了?今晚这么早就睡下了。
有点着凉,嗓子疼。母亲说。
父亲凑过去摸了摸她额头:是,头有点热,吃药了吗?
俺让盛师傅熬了碗姜汤给她喝了。
也行,睡一宿出点汗就会好的。
一宿没动静,第二天清晨,母亲一睁眼,就见蓉蓉早醒了,睁着一双雪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醒了?嗓子还疼不疼了?
不咋疼了。
那起来吧,洗洗脸去吃点饭吧,昨天一口饭都没吃。
俺还想躺着。
那好,俺把饭端到你跟前来,娘喂你吃。
母亲让厨子做了一碗鸡蛋糕,又切了两片面包,中间抹了一层果酱,端过来给她吃。她吃了两口就想吐。
娘,俺不想吃了,肚子里难受。
看来她病还没好,父亲在一旁说:小孩无假病,要好了早下地去跟小朋友玩了。
嗯,俺看也是。
今天领她到医院去看看大夫吧。带上我的通行证(那时华人出外办事都要带通行证,接受街上巡逻的警察盘查,而且一家一户只有一张通行证)。
母亲说:好的,俺安排一下就去。
谁知,这天常师傅老伴不知为什么,跟一员工的婆娘拌起嘴来,让常师傅把她扯回屋去在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这婆娘一向强悍,从没受过男人这样的待遇,于是就不依不饶地闹将起来,一会儿要跟常师傅拼命,一会儿又张罗把火地自己去上吊,孩子们见了吓得偎在一起大哭,一时间把个皮货店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亦乐乎。这会儿,父亲又被叫到公安派出所去受训,无奈母亲只好先找了点药给大姐吃了,然后把她交给女佣去照料,自己去处理这场“家暴”。那悍妇见了母亲愈发地恣肆,她扯着母亲的手边哭边诉说着自己内心的委屈,把千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搂了出来,母亲想脱身都脱不了。等她絮叨完了,母亲又安抚了一下十分憋气的常师傅,再回到蓉蓉身边时,天已傍晚,宵禁开始了。在这种时候,无论是谁,不管你有没有通行证,都一律不准上街,否则见一个杀一个。再见蓉蓉的病,有增无减,父母都很着急,但也无法,只好等到来日天亮。母亲又给她服了些药,然后通宵不眠地服侍在她身边,一会儿给她喂点水,一会儿又给她擦擦脸理理头。蓉蓉的高烧依然不退,脸烧得红红的,嘴唇干裂的出血汁。到了午夜,烧得愈发厉害,身上热得跟火炭似的,眼睛亮亮的,呼吸困难。为了给她退烧,母亲和父亲轮着班用酒给她擦身上。原本病了不太愿意说话的蓉蓉,这会儿却一反常态,撅撅着小嘴边喘息着边絮叨个没完:
娘,你是不是……很累?等俺病好了……帮你干……活儿,好吗?
不用,母亲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帮也不晚。
不嘛!蓉蓉执拗地说:俺要……帮你,你跟爹爹……太累了。
好,好,让你帮,让你帮!不过,你得先把病养好了。
嗯,俺明天……就会……好的。
稍喘息了一会儿,她又说:对了,娘,前两天……乐乐看好了……爹爹给俺买的……波斯猫,想用他那个……毛毛熊跟俺……换,俺没……同意,还……推了他一把,他……哭了。
是他到你手里抢吧?
嗯,俺不该……这样,等俺病……好了,就把……波斯猫……给他玩。
不用,等你爹爹出门时再给他买。
那得……等多咱?还是……把俺的……先给他……玩吧。俺是……当姐姐的,就该……这样。
也好,母亲冲她点点头:你累了,先歇会儿再说吧。
不……累,俺……不……累,俺……还想……说。
好,那你就说吧,娘听着,只是你再喝点水好吗?
好,你把……杯子……给俺,俺自己……拿着……喝。xiumb.com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没能奏效,只好躺着从母亲手里把杯子接过去,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杯子到她手里晃得很,还没送到嘴边就晃洒了。母亲赶紧把杯子又接过去,然后拿毛巾来给她擦泼到身上和被子上的水,蓉蓉见了很是内疚:娘,俺本想……帮帮……你,可是……
没事的,没事的,等你病好了再帮也不晚。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乐乐小……由俺来……哄,他会……他会……听俺……话的……不是……吗?……
夜是那么的漫长,像是过了好几个年头。当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的时候,蓉蓉不说话了,开始昏昏欲睡,呼吸显得异常的粗糙。宵禁一解除,父亲赶紧叫来车,把母亲跟蓉蓉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完了以后,看了我父母一眼,略带责备地说:你们怎么才把孩子送来呢?
怎么了?
晚了,她的几片小小的肺叶全都烧烂了,没救了。
母亲一听,如五雷轰顶,当即便昏厥了过去。
父亲去郊外埋葬蓉蓉的时候,蹲在小小的坟包前久久地不起来,泪水透过他的指缝慢慢地流淌下来,这是母亲头一次见他流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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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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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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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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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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