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的水已预备好了。
师傅点点头应了声,原想回屋里睡觉,准备明早起来对料,可走了几步还没上台阶,就又折回来问:你用的是河水?
父亲答:对。
他不放心,就凑到缸跟前探下身子看了看,刚要离开,忽然飘在水面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三儿,俺问你,你这水是从哪条河里打来的?
就在家门口这条河啊!父亲很坦率地说。
啥?啥?是家门口这条小河?(他一向都把结雅河叫做“小河”)
对呀!
山猫李立马将脸放了下来:混帐东西!俺是这么教你的吗?
父亲对他的骂很不解:你不说井水不行,得用河水吗?
可俺跟你说过用小河水吗,啊?
没有。
那你为啥要打小河水?
小河水跟大河水(师傅常把阿穆尔河叫大河)不都是河水吗?
所以你就用小河水来顶替大河水,是不是?
父亲点头。
小河水离家近,打起来省事,是不是?
父亲又点头。就在这时,师傅那张青筋毕露的大手重重地擂到了他头上,紧接着屁股上又挨了重重地一脚:
你个混账东西!功夫没学会,你倒先学会取巧了,你真是越大越有出息啊!
说着,又加了一巴掌和一脚,踹得父亲“嘟嘟嘟”向前跑了好几步,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上。随后山猫李一转身——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掀翻了他刚才看过的那缸水:
这水不行,通通都得给俺换了。
父亲知道,师傅要他换的是阿穆尔河的中游水。而阿穆尔河离他这里还有一里多地,他原本想找个捷径,省点力气,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水还得重新打不说,还白白地又挨了师傅一顿打。你说山猫李是怎么看出来缸里的水是结雅河水而不是阿穆尔河的中游水的?原来他看到了在水面上漂着一小片比指甲盖还小的浮萍。结雅河在镇郊汇入阿穆尔河之前,在不到两里远的地方,流经了浩瀚的一大片湿地(当地人叫水泡子——也正因为如此布拉戈维申斯克原来的名字叫“海蓝泡”),那里长有很多芦苇、菱角和浮萍,尤其是后者,很容易就被水流带到了下游来,而阿穆尔河——尤其是中游水是很少能看到这种植物的。在他的几十年的经验中,除了阿穆尔河的中游水,别的水是不能随便滥用的,他认为父亲为了偷懒有意糊弄他,所以他的火气很大,对徒弟违背自己的意志随便胡来的行为向来是不开面的。他把父亲狠狠地打骂了一顿,然后撂下话说:
明儿个天亮前务必把缸里的水全都给我换了,听见没?
父亲很沮丧,而且也清楚,凭他个人的能力明晨很难实现。为了抓紧时间,也为了发泄心中对自己的不满,他学着师傅的样子,把盛满水的缸一个个地掀翻,流得满院子都是,有的竟然越过栅栏流到了娜嘉的家门口。娜嘉从屋里出来,恰巧看到父亲在发飚,在拿缸里水撒气,就翘着脚跑到栅栏跟前冲着他喊:
喂,喂,瓦西里,你疯了!好不容易才灌满的水,你干嘛又白白地倒掉呢?
父亲头不抬,继续发飚,把装有水的缸一个个地掀翻。
你、你、你……聋了,瓦西里!我在问你呢。
父亲答:师傅说了,这水不行。
那什么水行?
大河的中流水。
娜嘉听了吓了一跳:呀!这可要费些工夫的啊。
谁说不是,而且、而且师傅说明早就得把水全换了。
这怎么可能?
没法子,他说的话必须执行。
要是做不到呢,咋办?
那我还得挨他揍!wWW.ΧìǔΜЬ.CǒΜ
怎么,他刚才打你了?
嗯。
娜嘉听说,急得直扯手指头,扯着扯着竟掉下了眼泪。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她叨咕着,突然住了嘴:有办法了,你等着!
说完一返身跑出了院子。父亲倒完水,把缸一个个地再扶起来,正推着水车要去阿穆尔河,还没走出泥泞的胡同,就见娜嘉带着瓦夏,领着一帮衣杉褴褛的流浪儿活蹦乱跳地跑了来,他们从父亲手里抢过水车,浩浩荡荡地向阿穆尔河跑去。瓦夏挎着父亲的肩膀,既像安慰又像炫耀自己的说:
哥,我敢跟你打赌,有俺们这支十字军帮忙,用不了一晚上,就能给缸里把水灌满,不信,你走着瞧!
瓦夏的话果然得到了应验。流浪儿们在他的指挥和带领下,虽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却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推水车,到了阿穆尔河边,他们又寻来一只破损的舢板船,用破布条子塞了塞缝子,推到河里,没有桨,几个水性好的孩子便下到水里充当动力。父亲很怕他们出问题:
你们可要小心啊,到了中游浪很急的。
瓦夏很有信心地说:你放心吧,哥,他们从小在河边长大,个个都跟泥鳅似的,再急的浪也难不住他们。
父亲怕他们在水里打闹分心,就跟他们一起下水以防万一。
今夜是晴空,而且月儿圆圆,尽管夜已过半,明亮的月光依然把大地照得通明瓦亮。由于大家齐心协力,没到天明十几个大缸便灌满了阿穆尔河的中流水。忙了一宿小伙伴们肯定都很累很饿了,可杂货店关门不营业,买不到吃的。父亲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娜嘉说:
我家有马铃薯,拿些煮煮吃吧。
也好,父亲说: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孩子们在院子里生起火来,娜嘉从家拿来一个闷罐,正要放火上煮,瓦夏说:这多麻烦啊,还是把马铃薯直接扔火里烧吧,这样既快又好吃。
说着,跟几个孩子一起把马铃薯抢过来扔进了火里,果然,不多一会工夫,就有烧熟了的马铃薯的香味释放出来,还没等马铃薯彻底熟透,他们便抢着吃起来。有的吃完了以后,竟躺在地上翘着腿,点燃了捡来的半截子烟蒂优哉游哉地吸起烟来。
是啊,这些往日的朋友在关键时候还真帮了他大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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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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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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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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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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