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啊,抽空给爷爷梳梳头,爷爷今儿要到城里去。
好的,爷爷,俺这就去预备,你先到瓜棚底下坐会儿。
好,爷爷等你。
文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学着给爷爷梳头。那会儿由于个子还小,她每回梳头时都要在脚底下垫一只小板凳,尽管这样她也没气馁过,依旧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认真学做着。长大后她梳头的技艺愈发地娴熟了,经她手梳出来的头不仅光滑、整洁,而且有模有样十分的受看。特别是垂在身后的那条辫子,编得宽松有致、不歪不扭,在靠近辫梢的地方又融进两条黑色的带玉缀的丝绦,令其一直垂到腿弯处,显得既庄重又华贵,谁见了都会艳羡地啧啧夸上几句。每每这时九爷都不忘把他的小孙女捧出来大加褒奖一番。这些年来九爷出行之前让文嫣给他梳头几乎成了惯例。文嫣也愿意这么做,因为她可以借这个机会跟爷爷好好地聊聊天,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爷爷听,爷爷也高兴跟她交流。
今天,像往常一样文嫣将一把藤椅挪到瓜棚底下,好借这里的一片阴凉。那虬龙交错的瓜蔓盘绕在支架上,一片片硕大的、毛茸茸的瓜叶像张开的伞遮蔽着夏日的阳光;一朵朵金灿灿的大喇叭花,挤在瓜叶间迎着烁烁阳光竞相盛开。已经受过粉的花蕾,则结成大小不一的倭瓜垂到了叶子的下方。一只蝈蝈倒挂在花蕾上,吸吮着上边闪闪发光的露珠,时而振着双翅喧闹上一阵子……文嫣又从屋里端出一铜盆温水来,盆沿上搭着一条干净的鱼肚白毛巾。她随手拿起这毛巾在藤椅上掸了掸,戏谑地叫了声:
老爷子!赏光吧。
九爷乐呵呵地说:好的好的,乖嫣儿爷爷赏你光!
边说边在藤椅上坐定。文嫣的一双洁白柔软的纤手,随即便熟练地在他头上动作了起来。她解开丝绦,拆开松散而略显蓬乱的发辫,然后用一只桃木梳子蘸着水小心地梳理起来。爷爷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孙女梳头时给他带来的片刻舒适和快乐。
爷爷。
嗯?
你脑顶上的头发越来越稀了。
是啊,孩子,爷爷的头发稀少了,可心事却越来越重了啊!
又来了,爷爷,你老啥时才能不把俺的婚事挂在嘴边上!
这还不容易吗,等你有主了爷爷就不再提了。
爷爷,俺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事不用你老操心!不用你老操心!
可你——就是不听俺的。嫣儿,你已二九了哇,不小了,早该进婆家门做媳妇养儿育女了!
俺这会儿不是没婆家嘛。
这怪你!爷爷托人给你提了不下几十个,可你没一个相中的。
爷爷,你不说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嘛。
那也没有像你这样挑剔的哇!弄得爷爷这张老脸都没处搁了。
你不操这份心不就没这些乱事了嘛。
瞎说!嫣儿是爷爷心上的一块肉,爷爷能不关心嘛!
其实你老这也是多余,你听了俺的不就啥心都不用操了嘛。
你是说给强子做媳妇?
对呀。
不中,不中!九爷一时性急竟摇起头来。
文嫣喊:爷爷,别动!看看,都弄乱了不是!
九爷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梳头:噢,爷爷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句对不住就行了,得罚你才是!
爷爷认罚,爷爷认罚,你说让俺咋做吧?
这个嘛……文嫣故弄弦虚地转了下眼珠子:打这起文嫣的婚事爷爷不再管,让她自己做主,行吗?
九爷深深地叹了口气:嫣儿啊,不是爷爷不喜欢强子,他也是俺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为人憨厚、耿直,没有弯弯肠子,也正因为这俺把自己一身的功夫都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俺待他就跟自己的亲骨肉一样,这些,你也都看到了。他要不是给你做女婿,而是给俺做孙子,俺一百个愿意。
爷爷,那为什么他给你做孙儿女婿你就那么不中意呢?
那是因他的家境不行。爷爷倒不希图富贵,非让你嫁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才行,但起码也得是个吃穿不愁的小康人家,这样你嫁过去才不至于受苦受罪。琇書蛧
文嫣提高嗓门儿嚷道:谁说俺嫁他就有罪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家原本就不咋富裕,为了给刚过门的媳妇看病又花费了不少。
这俺都认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俺也愿意。
嫣儿,话是这么说,可吃苦的滋味不好受呀。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都好说,怕的是一辈子翻不过身来啊!
翻不过身来就翻不过身来。
你——九爷要发火了。
文嫣用毛巾在他怀里轻轻地掸了掸,说:好了,爷爷,头梳好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老若是气不顺就抽文嫣一顿巴掌好了。
爷爷舍得打你吗?
俺知道你舍不得,文嫣从小长这么大爷爷没动过俺一指头,可这会她惹你老生气了,你就破天荒打她一顿出出气吧。
九爷立起身来,边摇头边在院心里踱着,末了他又回到文嫣跟前说:爷爷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爷爷每做一桩事全都是为你着想哇,嫣儿!
爷爷的良苦之心俺知道,俺心领。
九爷上前一步抚着她的肩膀头说:说实在的,爷爷早就看出你的心思来了,你对强子这孩子有情有意不是一天了,俺过去没认同,今后就更不能认同了。
为啥嘛,爷爷,难道就为了跟嫣儿俺置气不成?
那倒不是,原因很简单,强子如今已是有过妻室的人了。
文嫣“扑哧”一声笑了:全庄人都知道他的这桩婚姻是咋回事,何况那童养媳也已经病死多日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成过亲拜过堂的人了!
那又咋样?
这还用爷爷说吗?
无非就是要闹顶给他做填房的帽子戴呗!
你说的对,俺孙女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要自己作践自己呢!
文嫣不这么认为,爷爷,只要俺跟了他心里舒坦、顺畅,管他啥名份不名份的!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嫁他了?
对,爷爷,求求你了,就答应了孙女的这份心愿吧,俺终生终世不忘你老对俺的恩泽!
说着她便屈身跪了下去。九爷见状赶紧跨前一步,搂住她头顶仰首长叹:这是天意吗?老身真是糊涂了呀!
他拍了拍文嫣的肩头:起来,孩子,让爷爷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然后闭着眼睛摇头不止……
你还去城里吗?
再说吧,嫣儿这么倔强,俺去还有意义吗?
文嫣“噗嗤”一笑跑走了……
几天后的又一个早晨,还是在瓜棚下,文嫣给爷爷梳完头顺便又给他做起了按摩。
嫣儿!
爷爷,啥事?
爷爷把这几天晚上睡不着觉想的心事跟你说说好吗?
好啊!爷爷,你说。
爷爷这些日子想了,要是拗着你心思选个你不乘心的女婿把你嫁了,你肯定不会好受。
爷爷,岂止不好受,俺死的心都有了。
是啊,是啊,与其让俺嫣儿闷闷不乐终其一生,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想嫁谁就嫁谁吧。
爷爷,俺的好爷爷,只有你老最能体谅嫣儿的心思了。
不知你在天的爹娘能不能体谅老夫这一片苦心啊。
会的,爷爷,一定会的!世上的爹娘哪有不盼着自己儿女过上舒心的日子的,爷爷说是不?
爷爷点了点头,说:嫣儿,有一桩事爷爷不能不跟你说。
啥事?
爷爷携你回到了祖宗繁衍生息的家乡,已是房无一间地无一亩了,是乡亲们不忘旧情接济了老身,盖了新屋不说,还从祠堂的公地里拨出了两亩多地供俺耕种。俺活着怎么用都行,可一闭眼睛这些财产就都还得回归祠堂。
爷爷,这些你老不说俺也早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爷爷重提这些往事,就是想让你知道,俺嫣儿出嫁了爷爷却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给你做嫁妆,爷爷这心里好不是滋味啊!
别想这么多,爷爷,其实你给了俺很多很多,嫣儿能结结实实快快活活地活到今天,还做了嫁娘,这不都是你老的功劳吗?
那强子呢,这孩子会不会怪罪爷爷这么不通情理?
不会不会,别人不知底儿,他,你老还不清楚吗?
是啊,这孩子朴实厚道得很呢!他不会说什么的,可俺这心里却有点过于不去。
爷爷,你老大可不必这样,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呕心沥血地拉帮他,教了他那么多做人的道理和真功夫,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儿,这比给他一座金山银山都强的多啊!
他会这么想吗?
会的会的,强子哥在私下里跟俺唠嗑时,就不止一次地表达过对你老的感激之情。
嗯,强子这孩子是个好后生,俺没把他看错!
那你老同意了?
就这样吧!
文嫣娇憨地投进了爷爷的怀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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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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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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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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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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