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街,一片缟素。
家家户户都自发挂上白色的梵文灯笼。
街道上,压抑的哭声和悲痛,肆意流淌。
兴国寺点起了999盏酥油灯,从山下一直到山顶。
庄严的佛钟,响彻京城。
若是屏息,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漫天的白色纸钱飞舞。
一群人赶到兴国寺门口,白番已经高高的挂在门口。
兴国寺所有的僧人,都换上了白色的袈裟。
一水的跪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默默念着佛经。
靳陌青强撑着爬上山,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当场就腿软了。
悲痛压抑的哭声,从喉咙缓缓溢出。
他们靳家第一位状元郎,就这么走了。
他小时候,就听自己父亲说过。
那兴国寺的律安大师,是他的太爷爷。
年轻的时候,也是名震大寰,惊才艳艳。
小时候,他经常下了学,跟着热木川偷跑上兴国寺。
律安大师总是拿出些糕点招呼他,还时不时考他几句诗词。
若是对答如流,律安大师就会慈祥的摸摸他的头。
那神情,不只是一个得道高僧对众生的悲悯。
更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后来,热木川在兴国寺光着屁股挨打,靳陌青还会躲在一边偷看。
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替可汗心疼。
打完热木川,律安大师又会给他们俩买些好吃的。
拉着靳陌青的手,语重心长的让他心怀天下,与可汗共创盛世。
靳陌青这些年,性子一直淡淡的。
但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不住了。
一直在兴国寺门前负责接待的小和尚,神色悲伤。
冲着众人深深的行了个礼。
“施主,来吧。”
“师傅吩咐与你们再见一面。”
“尘缘起起伏伏,人生不悲不喜,佛门不言节哀。”
……
后殿。
一个年迈却依旧硬朗的背影,盘坐在蒲团上。
律安大师紧闭着双眼,就像正在冥想一样。
雪白的寿眉和胡子,就这么垂着。
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只是,他身上没有穿袈裟。
而是套了一件陈旧却干净的朝服。
是他十八岁那年,北上出使各国的那件朝服。
曾经合身的朝服,套在他已经有些伛偻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可明明是耄耋老人,却依稀能看出少年的风姿。
腰带,官靴,甚至连广袖,都收拾的一丝不苟。
胸口那枚鸳鸯玉佩,白的刺眼。
身前的地上,放着一副丹青。
画工一点都不输给靳陌青。
画上,少年笑的明媚欢喜,少女一脸娇羞。
两人穿着大红喜服,上面的笔墨甚至都还没干透。
是律安大师亲笔所作。
旁边用秀气工整的小篆,提着一行字。
【十年天,十年地,一身戒律为卿替。】
【十年东,十年西,白发苍苍何所依。】
【世间真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你。】
小和尚念了句佛号。
“师傅没有成佛。”
“师傅说,圆寂的那一刻,他就还俗了。”
“师傅说他从来都没有了却尘缘,愧对佛法,圆寂后吩咐不要把他送进佛塔。”
“要与……太傅夫人合葬。”
热木川跪在蒲团上,冲着静静打坐的律安大师,俯下身。
长长久久的磕了个头。
健硕的后背,几不可查的微微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直起身子,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如此,甚好。”
“师傅圆满了。”
“就按师傅说的安排吧。”
“我们今晚都在这守夜。”
……
夜晚的风,有些清冷。
安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替跪在长明灯前的热木川披了件大麾。
提起裙摆,跪在他身边,拢了拢烛火。
谁说律安大师没有成佛。
原来这世上,成佛不一定非要了却尘缘。
没有人比律安大师更有资格渡上金身。
旁边的靳陌青,已经哭的跪不住。
高颖也被这悲伤感染,扶着靳陌青。
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替他顺着后背。
热木川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沙哑着嗓子,带着鼻音。
“乖,你说……”
“师傅他等到了吗?”
安黎搭着热木川的肩膀。
往日里宽阔如山的肩膀,有些微微颤抖。
“一定等到了。”
“律安师傅真的圆满了。”
热木川闭上眼睛,轻轻点点头。
又冲着堂上慈眉善目的画像深深一拜。
“师傅在上。”
“阿川恭喜您,终于得偿所愿。”
……
春暖花开后,杭城国际合作大学开学了。
白湘休学了,阿莎隔壁的321宿舍,搬来了一个新的姑娘,叫尹安安。
学校里还来了一个高年级的交换生,叫陆宏。
陆宏虽然才21岁,却惊才艳艳。
主动选修了靳陌青的艺术鉴赏课,与才高八斗的靳教授相谈甚欢。
靳陌青第一次见到陆宏时,顾不上周围学生惊讶的眼神。
站的端正,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陆宏笑得阳光,也深深回了一礼。
一排雪白的贝齿明晃晃的。
“靳教授,请多多指教。”
阿莎和隔壁宿舍的尹安安,一见如故。
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快速的发展出了友谊。
一有时间,就黏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个不停。
两人的话题,从好吃的好玩的,很快就转移到最近学校的风云人物身上。
听说艺术系来了个陆学长,跟靳教授都能走上好几个来回。
那一手丹青笔墨,出神入化。
一天,阿莎非带着尹安安,跑去画室。
那天下午,杭城春天的阳光正好。
透过窗帘,挥洒一室的温柔。
靳陌青和陆宏并肩而立,正在探讨着。
听见身后的声音,陆宏转过身。
冲着阿莎微微欠了欠身。
“近来安好?”
阿莎眨眨眼,暗戳戳的把身边的尹安安朝前推了推。
这可是靳教授伙同陆学长,以一周的奶茶买通她。
叫她把尹安安骗来画室的。
吃人嘴软,不能食言。
尹安安盯着眼前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的,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两人脖子上戴着能凑成一对的玉佩。
陆宏上前一步,一如从前在尹国那样。
冲着尹安安伸出手。
“好久不见,安安。”琇書網
何止好久不见。
是终于相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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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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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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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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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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