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清冷的宫殿旁,一株擎天高的月桂树下,站立着一个单薄身影更胜西子三分的女子,这月桂树下还摆放着一套白玉切成的桌椅,桌子上有酒有菜,偶尔还能看到几缕余温,从菜肴之上飘零而起。
叫人很难想象,在这没有烟火气的天宫,也会有这等俗物的存在。
这女子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纱裙,怀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站在月桂树下,似有所欺的凝视着月华下的万物苍生。
“千年一梦终成空,如今就连羿的肉体也已经没了,我的所有期待都化成了一场空……”
女子声音轻盈柔软,一双似涕非涕的含泪目中徒增许多愁容,当真是叫听者心生忧怜,她已经在这月桂树下站立了近一盏茶的功夫了,自从半个时辰之前她从那个自梧桐山归来的青鸦口中知晓了梧桐山所发生的一切之后,她就抱着这几千年来一直伴随在自己左右的兔子,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灵魂一般,傻愣愣的保持着这个低头思故乡的柔弱姿势,站在这月桂树下凝实着人间梧桐山的方向。
在哪里曾经埋藏着她活着的希望,如今那个守护她希望几千年的青鸦都回来了,她也就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了,所以此刻她在等,等待那个为了她甘愿在广寒宫做一个樵夫几千年的那个男人的回来。
这几千年来,为了埋在梧桐山的那个男人,她刻意的与那个咫尺之遥的樵夫保持着距离,为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对古羿的忠贞情谊,受到丝毫的玷污,但如今连那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也灰飞烟灭了,她也就生出了不想在独自苟活的心思。
之所以等待在此,她就是想亲口对那个樵夫说上一句对不起,在她嫦娥的心中,这一辈子只能容下古羿一人,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体,去弥补那个樵夫一次,然后带着自己对后羿的情谊,从广寒宫跳下,随风逝去。
她不想去对那个樵夫说什么来世再报的虚谈,因为她已经不想去求还有来世为人的机会,纵然是有来世,她也不想在生而为人了,因为她已经活够了。
几千年饱受相思的等待,已经让她心力憔悴,看透人生的她觉得做人太累,所以即便是死,她也想随风而逝那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所以,她在站在这个月桂树下之前,就已经早早的备好了一些酒菜。
酒是那个樵夫亲手酿造的桂子酒,菜是数千年不曾食过人间烟火的她,遵循着几千年前在人间的那段短暂记忆做出来的,虽然不是十分可口,但也勉强可以入口。
在临死前,这个已经几千年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月光女神,也想放纵自己一次,弥补一下那个几千年来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樵夫。
过了今夜,她就要与世长辞。
“玉兔呀玉兔,虽然你的父亲只是离开了短短的片刻,可总感觉已经是很久没有听到他砍树的声音了……”
嫦娥伸手抚摸着怀中玉兔的雪白毛发,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口中呢喃:“以前他在的时候,总是觉得他砍树的声音太过吵闹,巴不得他能快点离开,没想到如今他只是离开了短短片刻的功夫,我居然怀念起他砍树时的声音了……”
“或许这就是千年如一日的习以为常吧……”
嫦娥收拾了一下失落的心绪,强自振作起来,强颜欢笑的感叹一声。
蛰伏在她四两胸脯之前的雪白玉兔,只是眨巴着猩红的眼睛,蹭了蹭她沉甸甸的胸脯不曾言语,几千年的陪伴下来,这玉兔也已经深知了嫦娥的习性,知道在她自言自语缅怀往昔之时,不喜欢被人打搅,只是这玉兔并不知道此刻徒增愁容嫦娥内心的真正想法。
女人的心思总是叫人琢磨不定。琇書蛧
“嫦娥姨,外面风寒,您该吃药温补一下身子了……”
一只通体金黄,体大如土狗,背上生满金色疙瘩的蟾蜍口吐人语,驮着一碗褐红色的汤水,从广寒宫中蹦蹦跳跳的朝着月桂树下跳了过来,虽然这蟾蜍在跳,可是他背上的汤药却是稳如泰山,汤药之中的药水更是纹丝不动,不曾溢出半点。
几千年如一日下来,蟾蜍对于这捣药,熬药到盛药,以及最后托药的这些动作他早就已经是熟稔至极。
“嫦娥姨,若是我家父亲知晓你会对他心生怀念的话,想必一定会感激涕零,这叫精、精……”
不等这托药的蟾蜍蹦跳之月桂树下,就有一只青色的乌鸦从月桂树的枝桠间探出了脑袋,声音调侃是欲言又止的在酝酿措辞。
这兄妹三人在分离几千年之后,相聚甚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依旧是各司其职的默默为嫦娥付出。
“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个不读书的傻子……”玉兔磨蹭着月光仙子沉甸甸的胸脯,在她的怀中懒洋洋出声。
唯有面对这几个已经是非人却比人更暖心的后生之时,这心如一滩死水的嫦娥,才会流露出一丝凉薄的笑容,在今天她本想拒绝这蟾蜍的好意,但女子心细的她,又害怕他们会心生疑虑,所以也就按压下了心中的那份拒绝,一切皆像从前那般,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独少了那份嘈杂的砍树声。
“吴刚,等我死后你应该就可以摆脱广寒宫的束缚了,开始新的生活了吧……”
嫦娥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就快速的朝着那只蟾蜍走去,只是她没有想过,几千年来她一个弱女子,从始至终都不曾忘记那古羿,这个一根筋捅到底,不懂的回报的樵夫,又怎能轻易忘记她这个外柔内刚的痴情女子。
“嗖”的一声。
一股青色洪流自天边激射而来,如凤回巢的候鸟一般,浑身燃烧着汹汹青焰,从嫦娥与那只蟾蜍的间隙中汹涌射过。
“轰”的一声惊天的轰鸣之后,那一颗吴刚砍伐了几千年都不曾砍倒的月桂,在这青色洪流的冲击之中,一瞬间就化为了一片汹汹燃烧的齑粉。
这股洪流虽然只是从嫦娥的眼前一闪而过,但她也已经看清那是一根她在熟悉不过青色箭矢。
这一箭不曾伤到嫦娥和那个如土狗大的蟾蜍半分,但却将那只盘踞与月桂树上的青色乌鸦,给一瞬间射杀,在青色洪流的冲击之中,这只在梧桐山呕心沥血几千年的青鸦,连通那棵擎天高的月桂一同尸骨无存的化为了虚无。
“弟弟……”
玉兔和蟾蜍望着那汹汹燃烧的青焰,异口同声痛哭出声,他们不敢相信,有人会对广寒宫大打出手。
“啪嗒”一声,碗中才熬好用来祛寒暖体的汤药,第一次从蟾蜍的背上滑落,汤碗未破,但汤药却洒了一地。
身为三人之长的蟾蜍心在滴血,千年分离才聚首,还未曾相谈甚欢,就已经是尸骨无存的阴阳相隔。
“羿,是你……”
在嫦娥认出这根箭矢的一瞬间,她是惊喜出声,但这窃喜声只是呼之一半,她的声音就已经是戛然而止,因为在这一瞬间深知那个秘法的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若是来人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几千年的古羿的话,那么吴刚他岂不是已经……
嫦娥不敢在细想下去,在玉兔和蟾蜍痛心疾首的哭曳声中,她难以置信的艰难转头,朝着那一箭来势的方向望去,而她怀中的玉兔则是不顾她的下意识阻拦,跳出了嫦娥的怀抱,和蟾蜍一起蹦跳着,朝那余灰尚未完全散去的月桂树方向。
尽管已经是心知肚明,知晓那一箭之下青鸦必定是尸骨无存,可这蟾蜍和玉兔依旧是不死心的想去挽留住自己弟弟的捶死气机。
“真的是你,到底是为什么……”
扭头之后,嫦娥的神情由一瞬间的惊喜,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在哪广寒宫宏伟宫殿屋脊的一角,站立着一个壮硕的身影,这个身影手持一柄无弦之弓,背看着月亮的巨大一角,将整个面庞隐藏在黑暗中,就这样虎视眈眈的与扭头之后的嫦娥相互对视。
四目相对直视,这对离别几千年的夫妻,没有摩擦出久别胜新婚的干柴和烈火,只有满腔的怨恨和不解。
嫦娥含泪的目光中终于有两颗清泪,夺眶而出,尽管已经是几千年未曾谋面,尽管是隔着不见光芒的黑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恒古不变的气势,她不明白自己这数千年忠贞不渝的等待,为何会换来古羿的箭拔弩张。
“嫦娥,你似乎很不愿意在见到我……”
这个男人冰冷的开口,在他开口的同时他也缓缓抬脚,一步一步的背对着那轮巨大月光一角,从黑暗中慢慢的走了出来,如刀削一般俊俏的脸庞一点一点,慢慢的出现在了嫦娥的目光之中,还不得嫦娥做出回答,古羿就已经开口调侃道:“也对,现如今的你是多么幸福温馨的两个之家,又怎会愿意看到我这个已经身死了几千年的死人,纵然是你对我有情,恐怕也早就在岁月的消磨中遗忘殆尽……”
冰冷的调侃言语就像是一把钢刀一般,无情的戳在嫦娥的心窝之间,她不知道古羿为何会性情大变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边际,玷污她忠贞的言语,她不知道古羿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会不会心痛,但是面对这近乎诛心般的凿凿言辞,她的心可是真他妈的疼呀!
“古羿,你这个混蛋……”
嫦娥只觉得是心如刀绞一般痛心疾首,作为清冷如白月光女神一般存在的她,在这一刻也是难掩心中的愤怒,出人意料的口吐詈(li)语,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饱受相思之苦,等待了数千年的人,等来的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庸人。
(詈语指的是古代骂人话的统称。)
她虽然已经是长生不老之身,但在数千年如一日的忧愁折磨之下,她的身体已经患上了不可治愈的顽疾,唯有靠月桂的树皮来熬药减轻痛苦。
“咳、咳、咳……”
她的一句话还不曾说完,就在一阵心血来潮的怒火攻心之中,发出来一连串的羸弱咳嗽声,身子骨本就已经是弱不禁风的她,在这一阵怒火攻心的激动中,憔悴的容颜之上泛起来了一阵病态的红晕,凝视着古羿的身影,她洋溢不住的吐出来一口猩红的心血。
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她,发出了一阵近乎疯狂的猖狂笑容,如同魔怔一般,在吐出那口心血之后,她手指颤抖的指着古羿说道:“几千年的等待,看看我嫦娥这是等来了一个什么玩意……”
在古羿出箭的那一瞬间,嫦娥已经对他是大失所望,她当然不会知道,古羿之所以会射出那一箭,则是因为在这古羿由南天门而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嫦娥说怀念吴刚砍树声的那一番发自腹诽的心声,灵魂在肉体中封印的几千年,早就消磨殆尽了他射日之前的那种大意,如今他的心中除了那刻骨铭心的道统根基,剩下的都是对人性本恶的偏颇之见,在他看来那嫦娥已经与吴刚在这广寒宫过起了,月出而耕月落而息的居家小日子。
古羿这样的想法尽管说是漏洞百出,但这人一旦被情感冲昏头脑之时,就会丧失最基本的思考常识。
这是人性,也是人心。
“嫦娥姨,你身体可曾有恙……”
去而复返的玉兔,双目更加猩红了,她目露担忧的看着嫦娥。
心有戚戚然的嫦娥没有言语,却听蟾蜍怒喝出声,他不解的问道:“你就是,我三弟在人间呕心沥血守护了几千年的那个男人……”
自以为是的古羿,心中有悲有愤,但他不愿让嫦娥这个不守妇道的妇人,看到自己的怒,他佯装无所谓的答道:“没错,就是我……”
蟾蜍再问:“既然是你,那你又为何对我三弟出手,他可是不遗余力守护了你几千年的人……”
不仅是蟾蜍不解,就连病态的嫦娥和玉兔也是同时看向了站立在屋檐边上的古羿。
古羿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凉薄笑容,他说道:“为何,因为我不想有人知道我落魄之后的样子,我的未来可是要坐上人皇之位的男人……”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古羿的目光之中就流露出来了前所未有的丧心病狂,即便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人皇已经不复存在,但他仍旧不肯死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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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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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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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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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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