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分散着坐成几堆,全部挤在树荫底下,试图让自己凉快一些。
每日的施粥虽然都分给了每一个人,但一天就那么一碗,很多人都快扛不下去了。
“我说,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人群里有一道尖锐的声音,“施粥有什么用?每天巴掌大一小碗,能养活谁?迟早还是要饿死。”
这人声音大,众人都看着他。
“话不能这么说。”一旁有位老者道,“我们一路从北方逃亡到南方,找过那么多城、那么多县……只有这嘉山县愿意每天给我们施粥,说明这里的知县大人是好人啊。”
“好人?”尖锐声音又道,“若他真是好人,就应该放我们进去,而不是把我们用石堆堵在外边,看着我们活活饿死渴死!”
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忍不住道:“我前日抱孩子进县里看病的时候都看到了,县里的情况也不好,知县夫人也很为难。”
“体谅别人就是为难自己!”尖锐声音道,“你是想他们活,还是自己活?”
“那能怎么办?”身旁又有人道,“你知道他们在石堆后面布下了多少人手?只要我们翻过去,立刻就有长枪刺死我们!”
“我有一计,就看你们愿不愿意配合我。”尖锐声音道。
众人都忍不住围在这人身边,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
夜里。
几声布谷布谷的鸟叫声唤醒了大部分的流民。
他们悄无声息的站起来,轻手轻脚的挪动到石堆后边,没有引起里边人的任何注意。
那尖锐的声音又冒出来:“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推倒这石墙。”
“三、二……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堆应声而倒,激起了灰土尘埃无数——
不等烟雾散去,十几名女人和小孩从碎石堆上跨了过来,头也不抬,笔直笔直的向前冲!
石堆那头值夜的衙役反应过来,立刻提上武器迎敌。
可看到对面涌上来的全是女人和小孩,又都束手束脚。
知县大人嘱咐过他们,不要伤害老弱妇孺……没想到对面居然派老弱妇孺来打前阵!
何其可耻!
就在衙役们犹豫的这瞬间功夫,大批的成年男性流民涌了进来。
他们几个几个抱团,抢夺衙役的武器,把他们击倒在一边,然后一个劲的往里冲!
他们今晚要抢夺这县里的一切!食物、水源、住宅……统统都是他们的!
挡路者,死!
一时间,叫喊声、哭喊声,铺天盖地。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阵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平地起的春雷。
再仔细一听,居然是马匹奔驰,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
一大批装备精良的骑兵穿过大街小巷,策马而来,将进攻的流民层层围住!
流民们见状直接懵了。
什么,这么一个小县城里,连衙役都只有几十个,怎么会有强悍如斯的骑兵?!他们是在梦游吗?
流民不敢再冲,且战且退,但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被迫丢掉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毋庸置疑,骑兵这边压倒性的胜利。
此时又有两名将士穿越人群,来到一名灰衫男子身边,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拖。
“你们要做什么?”灰衫男子发出尖锐的声音,正是一开始怂恿众人造反的那人,“为什么要单抓我一个?!”
将士不语,只把她带到陆笑兮身边:“知县夫人,您要的人已经带到了。”
“你们辛苦了。”陆笑兮微微一笑,“把这人单独关押起来,等知县大人忙完了回来审问。”
“是。”将士领命。
见人走远,陆笑兮才转过身子,对站在阴影里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道:“多谢你提供的情报。”
年轻妇人躬身行了个礼:“能帮得上知县夫人的忙,是民妇的荣幸。”
不错,这批骑兵正是陆笑兮单枪匹马去嘉山校场里请回来的。
这年轻妇人被迫作为头阵冲进来后,直直的看到了陆笑兮,便将灰衫男子怂恿其他人造反的消息告诉了她。
陆笑兮即刻下令把此人单独抓出来。
“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笑兮回过头,看到宋彧推着轮椅从后面过来,眼神里透露出欣喜和些许担忧。
他衣服穿戴得很整齐,一看就不是听到刚才动静刚起的,而是一直都没有睡。
陆笑兮笑道:“听到有动静,就赶紧差遣将士们过来了,没来得及跟你先打声招呼。”
宋彧看着陆笑兮带来的几百名骑兵:“你成功了。”
“我亲自出马,怎么会失败。”陆笑兮调皮的挑挑眉。
她说服了上次为他们引荐的小将军直接带兵过来,没有通知为首的徐将军。
“嗯,我们笑兮果真了不起,能完成这么难的任务。”宋彧认真的看着她。
这番正儿八经,倒是让陆笑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她问。
“流民全部迁移到嘉山校场看管。”宋彧道,“现在路通了,我会通知李师爷先去隔壁县买粮,度过这两天。”
“我与你。”他看向陆笑兮,“即刻进京面圣。”
陆笑兮随即明白过来,他们进京不光是要请求京城皇宫的救助,更是要解释清楚嘉山校场的私兵的问题。
这件事他们“先行告知皇上”,和“皇上先发现,再来审问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
“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天亮就出发。”陆笑兮道。
宋彧却摇头:“不等天亮了,时间紧迫,现在就走。”
……
很快,陆笑兮按宋彧的要求安排了两辆马车。
一辆载他们,一辆要押送那名起哄造反的灰衫男子。
临行之前,陆笑兮问宋彧:“不需要审问他吗?直接带去京城?”
宋彧罕见的一愣,才笑道:“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陆笑兮纳闷的问。
宋彧走到那灰衫男子的身旁,一把撕掉了他贴在鼻下的胡子。
“看,他是宫中的太监,胡子是假冒的。”他说道,“现在审问意义也不大,等进了宫,查他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就好。”
原来是个太监!
陆笑兮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声音那么尖锐。
那太监听了直接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希望他们能饶他一命。
但还是被宋彧摆摆手,拖回了马车车厢里。
……
因时间紧迫,骏马日夜兼程,原本需要一天半的路程,马车只花了一天多一点的时间,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回了京城。
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宋彧带着陆笑兮,押送着灰衫太监,进宫,请求面圣!
“怎么回事?”皇上坐在书房里,皱眉看跪在他面前的宋彧夫妇,“进宫面圣,还拖家带口,成何体统!”
“皇上,请听臣一言。”宋彧拱手,把流民围堵嘉山县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皇上面露吃惊之色:“南面的流民流落到北方来?竟有此事,朕竟完全不知!”
“皇上。”宋彧道,“臣五日前曾派手下快马加鞭进宫传递消息,不知皇上可有收到?”
“未曾收到。”皇上缓缓摇首,“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冲门外招招手,叫侍卫将灰衫太监押送了进来。
“启禀皇上,这人是宫中的太监,曾混在流民群中,怂恿流民造反攻城,臣已将其抓获。”
皇上还未来得及盘问这是哪宫的太监,他贴身伺候的吴公公就已脱口而出。
“这不是……安平长公主身边的李公公吗?”
李公公本来低着头,一眼被认出来,顿时面如死灰。
“简直胡闹!”皇上怒不可遏,“把长公主给朕叫过来!”
安平长公主很快被带到,看到跪在地上的李公公,也瞬间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她分明已经嘱咐李公公万事当心,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了,为什么还是被抓了?!ωωω.χΙυΜЬ.Cǒm
这宋彧和陆笑兮二人,真就这么神通广大?!
皇上一拍桌子:“老实交代,流民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故意引导流民去嘉山县的?跟你说了一万次不准插手朝堂的事,你反而越来越离谱!”
安平长公主连忙哀求:“皇兄,人家知道错了。也,也没有什么故意引导……就是在路上碰到这些流民了,告诉他们去嘉山县可以获救,想考验考验宋知县的能力,仅此而已……”
“哦?”皇帝冷面道,“那你专门挑在流民到来的前夕去嘉山县避暑,又在流民攻城的当日把宋彧喊走狩猎,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这些话都是刚才宋彧一句带过的,没想到皇帝全部记在心里,还把这些事和流民的事联系在一起……
他脑子可真真清白的很。
“皇兄,你就别再怪人家了嘛,人家再也不敢了。”安平长公主还在撒娇。
“够了。”皇帝推开她的手,“安平长公主屡教不改,屡查屡犯,现褫夺封号,禁足半年!”
安平长公主一个踉跄,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兄你说什么?禁足半年,还要褫,褫夺我的封号?”
禁足半年可大可小,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褫夺封号可是奇耻大辱,简直是在全京城面前打她的脸!
以后在宫中谁还会尊敬她,拥护她?
不行,她要去求她的母后,母后发话一定有用的……
陆笑兮看着皇上和安平——不,现在应该就只是长公主了——之间的闹剧,突然觉得,这件事对皇上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流民的事情顺利解决了,打压了和他对立的皇太后身边的势力,还拉拢了臣子的心……
可陆笑兮突然觉得,皇上也许收到了宋彧那封请求救助的信。
只是假装没有而已。
他想要做的,只是打压长公主。
或许长公主造成的结果越恶劣,他越满意。
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可能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了。
……
拉下去哭哭啼啼的长公主,皇上面色缓和了不少。
“你们两个也先起来吧。”他坐回椅子上,“朕现在就为你们调兵遣粮,解决流民的问题。”
总算是说到这里了。
陆笑兮和宋彧暗暗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皇上,民妇还有事要禀告。”陆笑兮开口道。
“说。”皇上头也没抬。
“皇上不必调兵了。”陆笑兮顿了顿,“嘉山校场有一批两千人的军队,已经帮我们把流民的问题解决了。”
皇上写字的手一顿:“你再说一遍?”
“嘉山校场有一批两千人的军队,已经帮我们把流民的问题解决了。”陆笑兮真的老老实实的又重复了一遍。
皇帝这次露出真心错愕的神情:“嘉山校场……不是早就已经荒废了吗?哪来的两千人军队。”
“民妇也不知。”陆笑兮道,“但事情发生后,这批军队出动了五百名骑兵帮我们制服了流民,我们才得以从嘉山出来,面见圣上。”
“那是谁的军队,总该有个名号。”皇上道。
陆笑兮顿了顿:“这支军队,自称是在宋民华宋将军麾下。”
“一派胡言!”皇上怒斥,“宋民华哪来的权力养私兵!把他给我叫到宫里来!”
“喳。”吴公公立刻领命传话。
皇上在书房里等得来回踱步,越走越心烦意乱,直接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就仅剩跪着的宋彧和陆笑兮两人。
“你怎么样?”两人同时低声问对方。
“我没事。”“我很好。”
“跪了这么长时间,可以起来活动活动。”宋彧道,“我父亲进宫没那么快,皇上也不会回来。”
陆笑兮忧心忡忡:“算了,我哪里需要活动,倒是你的腿,还跪得住吗?”
宋彧轻松一笑:“本身就没有知觉,再跪一夜都无妨。”
明明是很悲伤的话,却被他说成玩笑一般轻松,陆笑兮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抓过宋彧的袖口,手却被人反手握入掌心当中。
“今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好。”
两人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硬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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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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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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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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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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