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苦作舟都会走路来李园,吃一顿老赵的饭,然后来到那个空了三年的小院,躺在那张已经包浆发黄的竹榻上,看着头顶的海棠花树,回忆往昔,或者思考人生,就如当年的林孤一样。
“真他母亲的舒服,难怪他当年喜欢赖在这张榻上不肯出门!”
壶里煮着茶,是金骏眉,林孤当年留下的佛顶苦荞已经被他喝完了,从刚开始的咧嘴叫苦到后来的享受回味,苦作舟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茶是给伤心人喝的。
林孤自被天刑佛者带走之后,三年来音信全无,生死不明,但是当年的那场大千年宴以及后来发生的与这场大宴有关的事情依然是互通茶楼里最热门的话题。
两年前,富甲天下的贺氏家族受礼部侍郎周文叛国案牵连彻底衰败,贺东升被流放南洲之后,贺峰失踪,贺氏庞大的产业被充归国库,贺氏一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十分凄惨。
悬剑阁在礼部侍郎周文的家中找到了许多北冥卢俊的密信,同时还有许多贺家利用庞大的贺氏马队帮周文传递消息的证据,这些信中的内容经过悬剑阁的整理,得出了结论让人有些意外,在上呈武帝的案卷中写明了,勾结凶族的主谋并非贺家家主贺东生,而是其嫡子贺峰,所以贺东生只判了一个流放。
这些年,悬剑阁一直在搜查贺峰的下落,但贺峰就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三年前,凶族的兵锋在大千年宴后的那年冬天终于对雁门、青铜、山海三大边境雄关发起了冲击。
北洲一府三郡数百万军民奋力抵抗,卫烟君坐镇渤海郡守府运筹帷幄,没有给凶族任何可乘之机,军神之名更加响亮。
第二年开春之前,凶族大军退回了极北之北,满目疮痍的北洲边境迎来了珍贵的和平。
那年清明之后,北境战事告一段落,武帝第三次将卫烟君召回长安,除了东洲镇海军,其他三洲大军频繁调动,看似风平静的中土大地已然暗流涌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在东洲的,原本以为只是疥癣之患的暗族阴鬼之乱,大有愈演愈烈势力,镇海军肃清不力,战王府在查探阴鬼来源的过程中毫无进展,而且损兵折将,在朝野引起了震动。
东洲北冥城中谣言四起,暗族即将走出地底的传闻在坊间流传甚广,甚至传到了天都。
这几年,西凉在李敢治下形势稳定,韩正率领镇北军成功挡住了凶族大军,为整个胤天北境守住了最重要的一条防线。
密宗在这场战役中为西凉立下了大功,阿晗活佛率领密宗僧众,几次粉碎凶族的邪术威胁。www.xiumb.com
许多武僧还脱下了僧衣,穿上镇北军的战甲,随着战争的洪流杀入了敌阵。
密宗名声大震,阿晗活佛之名传遍天下,几年来,密宗信徒广布,极具风格的密宗寺庙渐渐在中土大地兴起,与禅宗并列成为中土佛门的两大源流。
西洲是一片受胤天皇朝影响极小的界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许多举足轻重的势力。
禅宗祖庭摩诃兰若寺,天下第一剑门神剑山庄,还有第一书院,裁决所,初祖祠堂组成的圣堂三殿等等。
神露城依须弥山而建,在西洲家喻户晓,不,在整个天下也十分有名,因为第一书院就在这座城边。
祖庙一直被称为第一书院的内院,祖庙之地不可觅,所以世人对其充满了好奇,天下有许多修者慕名探访须弥山,想要找寻祖庙之地,若是能被哪位祖庙道师看上了收入门中也算一段奇遇。
春夏之交,须弥山中绿意盎然,参天古树遮挡了阳光,山道被各种灌木覆盖,早已无迹可寻。
此时,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在山中,步履轻盈,如履平地,他身边跟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子,拄着一根树枝,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先……先生,您真的知道祖庙在哪儿么?”
那名儒生微微一笑:“跟着便是!”
那士子点了点头,努力跟上。
须弥山中有许多古庙,大部分都是无人看管的破庙,这是上古的遗迹,这名来须弥山中找奇遇的士子花了三年时间,遍访山中古庙,他甚至曾经进入过第一书院,却始终没有发现祖庙在哪儿。
那名儒生最终在一座瀑布前停了下来,这条瀑布极高极宽,水流湍急,两边的半月形崖壁草木青葱,其间有猿猴飞跃,对着二人咧嘴欢叫。
“先生,这座瀑布我来过,那边有一棵枣树,生的枣极好吃,只是现下还未挂果。”
儒生目光微沉,说道:“那棵树我知道,结的果子酸甜带苦,很特别!”
“对对对,看来先生真的来过这里。”那名士子惊喜道。
儒生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水瓢,然后在水潭边舀了一瓢水,走到了那棵未挂果的枣树下。
“你在浇水?”士子问道。
“这树虽然离着瀑布不远,但它不会动,就不会自己去喝水,我们吃它的枣,难道就不该请他们喝口水么?”儒生理所当然道。
士子面露疑惑:“树非人,他怎么会知道?”
儒生收起水瓢,看了那名士子一眼,说道:“一饮一啄,皆是命定,你运气不错,如果你不是在这山中走了三年便遇不上我。”
士子挠了挠头,不知所云。
崖壁间传来了异响,那名士子扭头望向瀑布,嘴巴张大,震惊无语。
数十丈宽的瀑布就如珠帘一般缓缓向两边收起,露出的帘后漆黑的崖壁。
“这是?”
士子看着儒生微笑得侧脸,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瀑布的宽度缩小了十倍,露出了崖壁上的两个数人高的古篆刻字——平乱。
“这里便是祖庙的入口。”儒生笑道。
那名士子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为狂喜,用木棍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望着这片崖壁,眼中烧起了火焰。
“入口在哪?”
儒生目光微沉:“你看不见么?”
士子摇了摇头:“难道不应该有个山洞什么的么?”
儒生默然一笑,抬眼望向崖壁,只见从壁中走出了一名年轻男子,那人看见儒生,也笑了起来。
“谢先生许久未来了!”年轻男子道。
“没想到今日是寒山守门,倒是省去了自我介绍的麻烦。”
年轻男子是寒山子,儒生是谢贤。
寒山子微微一笑:“天都一别,与先生有三年未见了!”
谢贤笑容微敛,没好气道:“在天都我们见了么?”
寒山子闻言苦笑道:“未上天行院拜见,还请先生恕罪!”
“罢了罢了,发生了那么多要命的事,谁还有心思喝你的粗茶!”谢贤摆了摆手。
寒山子面色微黯,勉强笑道:“先生是来找老师下棋么?”
“呵,跟那么个臭棋篓子下棋从来不是目的!”谢贤轻笑道。
“先生请!”
“走!”
寒山子请谢贤入祖庙,一旁的士子急了,急声道:“欸,那我呢?”
寒山子看了那士子一眼,问道:“这位是?”
“我路上捡的!”谢贤道。
“先生好兴致!”寒山子轻笑道。
“这小子在山里头找祖庙找了五年,如此毅力,值得一捡!”谢贤道。
寒山子沉思片刻,开口道:“既是先生捡的,那便一起进去吧!”
那名士子闻言,顿时喜极而泣,嚎啕大哭起来,谢贤与寒山子对视一眼,同时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寒山子带着谢贤直接从崖壁穿了过去了,那邋遢士子踌躇了一阵,一咬牙,闭上眼睛,向前一个助跑,身体飞到空中,撞到了崖壁之上,然后消失了。
和一本名叫《桃花源记》的话本写的一样,崖壁后果然是个山道,只是被阵法掩盖了。
山洞不长,寒山子几人很快就走出了洞口,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真是别有洞天啊!”那名士子惊奇道。
此处是一座山谷,谷中有一座庙,位于山谷中的一座大湖边上。
庙宇由木头建造,被风化多年的外墙看着有些老旧,但是规模很大,这便是祖庙。
谢贤看了一眼远处的祖庙道:“去臭棋篓子那儿的路我认识,你带他走吧!”
寒山子点了点头,带着那名邋遢士子朝另一条山道走去,那里是祖庙的出口。
谢贤身法一动,消失在了原地,寒山子回身一看,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不是为了下棋,却非得分个高下!”
祖庙很大,住的人却不多,因为祖庙没有小厮杂役,所有的事情都是弟子们自己做,所以就连寒山子都会被派去看门。
谢贤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一处小院,路上只见遇见了几名弟子。
小院中种了三棵桂花树,不过还未开花,绕过这三棵树便是一处厢房,谢贤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你这手下败将,今日又来送死?”
厢房的桌案后坐着一名老者,须发皆白,两条雪白的长眉垂至肩头,发髻用一根枯木撑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东方朔,咱们下了八千三百六十四盘棋,你赢过几盘?”谢贤朗声道。
“呵,比你多赢了九盘!”东方朔得意道。
谢贤闻言啧啧道:“九盘你也好意思说,你徒弟教了你十年棋,你不还是个臭棋篓子!”
东方朔也不生气,嘿嘿道:“你要是能赢子健一盘,我拜你为师!”
“废话,摆棋!”谢贤落座,棋盘之上硝烟四起。
东方朔手捏棋子,轻笑一声:“最近中土四方动静渐大,你怎还有空找我下棋?”
谢贤夹着一颗棋子,一边琢磨着该放什么位置,一边道:“就算明日天塌下来,这天下人的屎尿还能憋着不成?”
“下棋与屎尿何干?”东方朔没好气道。
“与你下棋,与拉屎撒尿有何不同?”谢贤将棋子随意放在一个星位上,淡淡道。
“我研究棋盘是为了看清未来,趋吉避凶,你为何总是有如此大的不满?”东方朔轻哼了一声道。
“那你看清了么?”谢贤抬眼问道。
东方朔沉默了半晌道:“只有一些轨迹,结果不是很好!”
“那你准备如何趋吉避凶?”谢贤问道。
“还没想到”东方朔道。
谢贤看着棋盘摇了摇头:“你和胤天的司天台都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可以真正看清未来,这些轨迹只是一种可能,我们现在每一个选择都能轻易改变这种可能。”
东方朔目光微抬:“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贤又落下一颗棋子,说道:“未来是现在与过去的未来,你在窥探未来的时候未来也在看着你,所以为何要做无用功!”
东方朔闻言沉默了好一阵,说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探寻未知是人的天性,你我都不例外。”
“所以我从来没有阻止你!”谢贤道。
“你只关心当下,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东方朔道。
“你我都清楚,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人族真正的敌人从来都只有暗族,不管是极北的凶族还是血潮,都是暗族的力量在人间的延续,当年人族所遇见的只是暗族的冰山一角,你我都知道第二场千年之战在所难免,但是人族还会有第二个初祖么?”谢贤落子,斩了东方朔的大龙。
东方朔双眼微瞪,惊道:“棋艺见涨啊!”
谢贤抬眼看着东方朔,双手抱在胸前道:“如果我说以前手谈,我都是让你的你信么?”
东方朔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咱们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不好么?”
谢贤目光微动,骂道:“老狐狸!”
东方朔的脸上笑意更浓,说道:“你看上的那只小狐狸还是没有消息么?”
谢贤点了点头:“天刑那个人太难相处,我去过摩诃兰若寺,被晾在禅房一整天也没见着他。”
“当年初祖思界中发生的血色试炼到现在还是个谜团,你在人间行走多年,难道就没有任何线索?”东方朔笑容微敛。
“初祖当年去的太急,所以这件事情圣堂都不完全清楚,唯一知道思界秘密的只有佛门的那几个人,不过这些秃驴口风太紧,问不出来!”谢贤若有所思道。
“初祖手札中可有什么线索?”东方朔问道。
“没有什么绝对的线索,但是初祖血脉必然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我听说解忧公主身上的初祖血脉已经易主,会不会是那只小狐狸?”
谢贤闻言摇了摇头:“血脉之力的变化只有至亲之人才能感受到,按照我手头的情报来看,林孤身处古荒多年,被陈羽秘密教导,从时间上来说他没有机会做这件事,而且林孤自己也没有承认,所以是不是他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公主那边呢,可有线索?”
“公主在数年前曾去过一趟极北,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谢贤道。
东方朔双眸微眯,沉声道:“这么说初祖血脉有可能流落凶族?”
谢贤轻叹了一声:“这个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从凶族这一次的表现来看又似乎不像!”
“所以眼下,你到底想干什么?”东方朔狐疑道。
谢贤从椅子上站起,望着窗外的天空,日轮从那个方向升起。
“既然这一局是从东洲烂起,那便从东洲开始吧!”
日轮升起的方向是东方,东方朔的目光也投向了东方,轻笑道:“平乱之事,当有我第一书院一份责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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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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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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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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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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