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一边哼唱着小曲儿,一边在夜幕中独自穿行着。
想想把朱大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倒霉相,袁三心中好不得意。
邪性!今晚的天可真够黑的,也真够冷的嘿,头顶上连个月牙儿都没有,阴阴沉沉,黑咕隆咚,好赛整个天都装进了东来佛祖的人种袋里。
由于袁三不住在租界里,因此道路两边连盏路灯都没有,他只能顶着黑雾朝前迈步。
好在他走惯了夜路,眼珠子比较好使,加上记性较好,哪儿有坑,哪儿有沟,他都一一记着,所以不担心因踩坑里、掉沟里而伤筋动骨。
“……再看妹子的小脚丫儿,论宽不过一寸五,论长不过三寸三,哎呦呦呦我的天,馋的那小哥哥我一个劲儿打转转儿呦……嘿呦嘿嘿呦嘿……”
袁三越唱越来劲,竟然当街扭起了大秧歌。
反正也没人看见,该发浪时且发浪,暂把脸皮搁一边。
袁三正扭得高兴之际,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吓得袁三立时老实了。
不但老实了,还顺着后脊梁骨冒出了一片白毛汗。
“谁!”他厉声咋呼了一嗓子,只为给自己壮胆儿。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袁三才怯生生地朝左右两边看看,除了几棵光秃秃的老树之外,嘛也没有。
“哎呀!”
袁三陡然大惊!
这不是回家的路呀?…….
这是哪儿呀?……
我怎么走这儿来了呀?……
怪了——
刚明明上了西门大街,为嘛稀里糊涂走这儿来了呢?……
袁三现今住在西门外烈女坟旁边的顾家胡同,每回他都走西门大街,穿过西马路,到了西关大街,也就差不多该到家了。
那条路又直又平,就算闭着眼睛,也绝对走不迷路。
哪想到睁着眼睛,居然走错了。
这是咋回事儿?
难不成,又撞上鬼打墙了?
有这么点背吗?
妈的妈,我的姥姥唉!可千万别再吓唬我了,这一回一回的,我这颗小心脏哪能受得了呀。
袁三叫苦不迭,没办法,只能壮起胆子,踅摸一条“正道”来走。
但哪有“正道”可走呀。
左边三棵老槐,右边三棵老柳,身前一片黑,身后还是一片黑。
朝前走,走来走去,甭管怎么走,停步处,照旧是左边老槐,右边老柳。
往回走,走去走来,累得一头汗,落脚点,变成了右边老槐,左边老柳。
完了!
袁三认定自己又撞上了鬼打墙。
他懊悔不该在陈老义的小酒馆儿里,说出那种话来。
他当时先是说了一句:“若有虚言,今晚上出门叫我撞见鬼!”
陈老义叫他别瞎说,他非但没虚心接受,反倒随口又叫唤了一句:“我说话不亏心,不怕恶鬼挡道。”
这回,老天爷非得治一治他这破嘴,叫他好好尝一尝嘴给身上惹祸的滋味儿。
袁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不堪言,无计可施。
既然走不出去,干脆一屁股坐在冰冷梆硬的地上,把脖子一梗,拿出混不吝的派头,非得跟老天爷叫叫板不可。
他有些后悔把宅子选在了烈女坟的边上,常听人说,庚子年闹拳匪的那会子,洋人没少了在贞烈牌楼前面的那块空地上杀人,砍下的脑袋排成老长一溜,示众了好几天,直到快要烂掉的时候,才允许有主的人家把脑袋收走跟腔子埋一块儿。
没主的那些,就那么一直晾着,过了好久才被掩骨会在附近挖了个坑,都给埋在了一块儿。
袁三早就听人说过,说是过去有那么一阵子,一到天黑,那座贞烈牌楼的附近,就会出现好些没脑袋的腔子,满处找脑袋。
有些找到自个儿的脑袋的,把脑袋往腔子上一按,乐呵呵地投胎去了。
可总有那些找不到自个儿脑袋的倒霉鬼,因为着急投胎,只好找些死狗死猫的脑袋,往腔子上一按,好歹也算有了个全尸,可就是样子吓人了点儿。你想呀,大黑天的,突然有个狗头人身,或是猫头人身的怪物冷不丁站在你对面,估摸着胆子再大也得被吓个好歹。
还有那些连狗头猫头都找不到的,就设法弄个泥疙瘩或木头疙瘩按在腔子上充当脑袋。
偏巧那块儿榆树挺多,那些无头鬼常把榆木疙瘩当脑袋来用,以至于在天津卫见到某个人的脑瓜子笨的时候,便以“榆木疙瘩”或“榆木脑袋”来贬损其人不够机灵,脑子不会拐弯儿。
可那都是老年间的事儿了,这些年烈女坟附近早已经不闹鬼了,住户逐渐多了起来,前些年又建了一座育黎堂,专门收留那些被弃养的孤苦老人;还有一位来自关外的大爷,建了一座规模很大的木厂,里面雇佣的工人,全都是胳膊根子起青线的壮汉子。
照理说,这块地皮上阳气十足,就算真有鬼,也不敢出来瞎闹腾。可袁三今儿偏偏倒霉催的,遇上了这么一桩邪乎事儿,叫他心中不爽的同时,又很是不服气。所以他这才赌气坐在地上,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他到底要看看,今晚上耍他的鬼到底长个嘛样儿。是青面獠牙,还是花容月貌;是九尾雉鸡,还是青丘妖狐,有能耐就站出来叫三爷见上一面,三爷但凡说个怕字,就让唐水生那个小孽障不得好死!
袁三认为自己的晦气全都是唐水生给他带来到,所以就连赌咒发誓,也要让报应落在唐水生的身上,而非他袁三的身上。
抻着脖子傻坐了半天,凉气顺着尾巴骨往肠子里钻,害得他肚子里面跟犯了绞肠痧似的,一阵阵拧得慌。
不好!
要拉!
正所谓,屎来即拉,刻不容缓。
一缓容易拉裤兜子里。
腾地站起来,一猛子扎到老槐树下,以极其麻利的手法,解腰带,褪棉裤,不等完全蹲下,“扑啦啦”好大一坨,在地上堆起一座小山。
“他妈的!今儿的饭算是白吃了。”袁三烦躁道。
身上没带纸,只得随手扯下一把枯草,管不了扎不扎得慌,先刮干净再说。
挪到一边,刚要提裤子。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吵吵道:“你挺大个人了,也太不懂人事了,哪能在人家家门口解大手呀!”
那人嗓门挺大,而且还挺愤怒,看样子要找袁三的麻烦。
只因那声音来的太突然,袁三毫无防备,吓得刚刚落了汗的身上,立时又起了一层白毛汗。
不对呀——
已经看过不止一眼,那三棵老槐树的旁边,压根就没有住户。
既然没有住户,何来家门口一说。
“妈哎!”袁三原地蹦起三尺高,“鬼呀!”
双脚刚一着地,撒丫子就跑。
结果刚跑出一步,脚下突然一滑,“吧唧”一声响,摔了个大趴虎,眼前立马金星闪烁,浑身的骨头节儿都快散架了。
倒霉不倒霉,踩到什么不好,非踩到刚刚拉出的那座金黄色的小山上,不摔他一跤都对不起他。
咬牙爬起来,刚想继续跑,后脖领子却叫人一把给抓住了。
“小子,连句人话也不说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袁三吓得腿肚子转筋,撒开手叫他跑,他也跑不动了。
虽然快被吓怕了肝胆,但袁三好歹还没彻底吓傻,他的两个耳朵还很好用,听出身后的声音带有沧桑。
既然声音沧桑,那一准儿是个老鬼了。
死之前,他想看清楚,老鬼到底长个什么样。免得到了阎王爷那里,阎王爷问他是谁把他吓死的,他没法交代。
猛将牙关一咬,在把心肠一横,用尽全力朝身后“嘎叭”一拧脖子。
随之大叫道:“妈哎!榆木脑袋呀!……”
白眼一翻,这就要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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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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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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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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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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