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极为讲究,一眼即可知,这是有钱人家的物什。
把自己捯饬得好似月宫婵娟的玉芙,由使唤丫头扶着上了马车,进了车棚。
使唤丫头本想跟随,玉芙却摆摆手,让她一边儿凉快去。
多带个人在身边,反倒是多个累赘,真心不如一个人轻松。
车夫扬鞭打马,车轮滚滚转动,一个时辰不到,车夫勒马停车,告知玉芙已经到了地儿。
玉芙下车后,早已等在门外的姚管家赶紧迎上来,一脸欣慰之色,恭请玉芙小姐进宅与少爷见面。
等见到了姚煌煌少爷之后,玉芙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这位姚煌煌少爷,果然配得上摇晃晃这个称呼。
塌腰驼背,嘴歪眼斜,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两条胳膊好似煮熟的面条,软塌塌地耷拉着,十根手指撑着地,必须手脚并用,才能摇摇晃晃地行动。那样子像极了一只长臂大马猴。
如此骨骼清奇之绝世男儿,想必谁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玉芙笑得前仰后合,晃晃少爷则跟着嘿嘿傻笑。
屋里反正就他俩,也没有外人盯梢。所以,玉芙大可以尽情欢笑。
笑得实在笑不动了,玉芙才招手唤晃晃少爷到跟前来。
晃晃少爷很是乖巧听话,四肢并用,挪到玉芙的面前,吃力地仰起脸,嘴角淌着黏涎,对着玉芙傻笑。
玉芙见他是个玩意儿,对他竟立时有了好感,拿过一个厚厚的棉垫子,让他坐着说话,老是这么一副长臂大马猴的姿势,实在让人想笑。
晃晃少爷坐下后,晃悠着比麻杆儿粗不了多少的细脖子,挤眉弄眼地让玉芙跟他说说话,最好能唱个小曲儿给他听。xǐυmь.℃òm
他一说话就挤眉弄眼,倒不是他行为轻佻,而是他的五官不听他使唤,他不说话还好,一旦说话,五官自个儿满脸乱跑。
玉芙被他这副尊容逗得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停下笑声之后,玉芙问晃晃少爷,想听什么曲儿?
晃晃少爷吞吐着舌头说,想听黛玉葬花。
玉芙想不到,这位怪少爷居然喜好高雅的曲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即遂他所愿,拿起提前备好的琵琶,先是一番剧中人道白,而后拨动琴弦,轻轻吟唱。
唱到伤心处,只把个晃晃少爷伤悲得泪流满面,两行大鼻涕过了河,滴滴哒哒往胸口上掉。
玉芙居然也被感动,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香泪。
遥想过去点滴,再看今日处境,方知,还是过去的日子好。恨自己贼心不死,总想着与众不同,到头来孤单一人,身边无人关爱,这种凄凉的日子,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一曲黛玉葬花唱罢,两人相拥而泣,同是孤单凄苦之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苦。
哭够了之后,玉芙掏出一条香帕,先替晃晃少爷擦干净眼泪,而后才轻拭自己的眼角。
她问晃晃少爷,还想听别的曲儿么?
晃晃少爷挤眉弄眼,甩着脖子,说自己不敢再听了,担心再听一曲,自己的一颗心脏受不了。
玉芙问他,不听曲儿,要干什么?
他嘿嘿傻笑,要玉芙跟他斗蛐蛐儿。
玉芙早年在龙虎寨时,闲来无事,总爱跟一帮子喽啰们抓蛐蛐、斗蛐蛐,对于此道颇有些经验。
自从龙虎寨被天兵踏平,她与第一任丈夫吕沅秋逃命之后,再无人跟她玩过昔日游戏。
晃晃少爷提出斗蛐蛐儿,她当即欢喜应允。
鸣虫厮杀,不输龙虎,几个回合下来,晃晃少爷那只尖头大将军计胜一筹,胜了玉芙那只花斑小太保。
晃晃少爷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但稚气未脱,得胜之后,高兴得满地打滚。
玉芙见他这幅傻样儿,居然迸发出一丝关切来。她以前遇到的男人,虽然不乏相貌英俊似潘安,体格壮硕如孟奔者,但全都各怀心机,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个小算盘。
唯独这种痴傻蠢笨之人,平生还是头一回接触。虽然这个男人样貌奇丑,身形怪异,却对人没有歹心恶意,天真的像个孩童,玉芙萌生关切,或是源自母性使然。
玉芙将晃晃少爷从地上搀扶起来,问他,还想玩什么游戏?
晃晃少爷满脸走五官,费劲地说:“拉呱,睡觉,抱抱。”
玉芙听姚管家说过,晃晃少爷的娘死的早,他爹续弦之后,又纳了两个偏房,却一直没能再有子嗣。因此,把所以的寄托全都放在了这个骨骼清奇的儿子身上。
晃晃少爷虽然有三位继母,但全都只是表面对他和善,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对他百般挖苦,这叫他更是怀念自己的亲娘。
玉芙给他唱曲儿,陪他斗蛐蛐儿,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亲娘活着的时候,这才像个顽童似的,跟“娘”撒娇。
玉芙本来极其厌恶他,她一个出水芙蓉似的美人儿,断不能跟这么一只人形大马猴同塌而眠。
可这当儿她萌生了慈母心,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先是给晃晃少爷讲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又讲了牛郎织女,最后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三个爱情故事,正如她的三次婚姻,最终全以悲剧收场。
讲完了故事,她惆怅了片刻,问晃晃少爷,想不想当个大人?
晃晃少爷拍着手说,当大人好,爹经常去万花楼当大人。爹说,当大人就能有小孩儿,当小孩儿不能有小孩儿。爹还说,等他当了大人,他就有小孩儿了。
听着晃晃少爷语无伦次的话,玉芙咯咯地笑。
笑够了,成全了晃晃少爷当大人的愿望。
她哪里想到,晃晃少爷体弱多病,重金唤她到府上来,真心只为跟她拉呱,并无不良之意。
四更时分,晃晃少爷突然惨叫不止,“哇”的一声,吐血满地,一双眼睛几乎撑破眼眶而出,佝偻了许多年的身躯陡然绷直,三魂悠悠,七魄荡荡,相继去了奈何桥。
玉芙见事不好,赶紧施救,但有心无力,晃晃少爷的身子彻底僵了。
以往闹出人命,玉芙连眼皮都不眨一眨,这次却伤悲至极。
当外面有了动静之后,她情知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破窗而出,拼死逃命。
哪晓得,姚家的宅院实在太阔,加之院墙高垒,两边各有一座塔楼,每个塔楼上,各有两名善用洋枪的炮手。
听到主人喊叫之后,那四个在塔楼上守夜的炮手立时朝着匆匆而来的白影开了枪。
玉芙喜好白色,若是身穿黑衣,目标还不至于太过明显。偏偏白衣实在招摇,加之她因为心生悲伤,以至头脑有些不大清晰,明明看见了塔楼,却还是冲了过去。
塔楼上的四个炮手,打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能在黑夜中打中飞鸟,又怎会打不中那么老大的一个活人。
“砰!砰!砰!砰!”
连环四声枪响,枪枪打中玉芙。
玉芙向前一纵,扑倒在血泊当中。
本以为挨了四枪,那害死少爷的恶女必死无疑。
哪想到,玉芙尚有些许巫术护体,尽管功力大不如从前,却仍旧捡回了一条命。
当她站起来后,姚家的人已经将她团团围困。
晃晃少爷的老爹哭成泪人,扬言要将玉芙碎尸万段。
玉芙银牙一咬,怒吼:“想将我碎尸万段。我呸!老娘先将你们碎尸万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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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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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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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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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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