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格多利大舞台的热闹程度赛过过大年,凡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倘不来看望桂桂子小姐一眼,往后就甭想有吹牛的资格。如若有幸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曲子,到死那一天,都有吹牛的本钱。
“儿子……爸爸跟你说呀……想当年……你爸爸我可是跟桂桂子跳过舞的!”
说完才闭眼,不然死不踏实。
在所有人的眼里,桂桂子小姐比没生病之前,更美了三分。林黛玉长什么样儿,大伙儿谁也没见过,眼前这位桂桂子,不比那水美人林黛玉更水灵么?
眼神儿好的爷们儿看得清楚,桂桂子小姐不仅是更水灵了,以往从没有过的狐媚,而今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出来了。仅此一点,足以迷倒众生喽。
大舞台里面热闹得赛过年,外面同样热闹。臭无赖、无事由、小狗烂儿、下三滥等一切社会渣滓,连同一帮落魄了的孽障,以及穷得连碗嘎巴菜都吃不起的穷鬼,挤在一块儿,看着被五色灯泡包围着的,桂桂子的巨幅画像;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歌声,一个个全都陶醉其中。
这当儿,桂桂子唱得是一曲《小天使》。嘿呦喂,天底下为嘛有这么好听的曲儿呢,如此一支神曲,非桂桂子小姐的歌喉莫属。
歌声一停,里面疯狂鼓掌。外面嗷嗷叫好,纷纷嚷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唱歌带返场,这他妈是说相声的。
桂桂子小姐见大伙儿热情,豁出去卖把子力气,再给大伙儿说一段儿。错了,是再给大伙儿唱一支歌子。
唱得是:“阵阵风冷飕飕,吹起了那满池春水鳞波皱,吹散了我满怀春情心更忧……”
渣滓之中有那种懂行的,一听便知道,这首歌子名为《盼郎归》,而今正走红上海滩,竟没想到,天津卫也能听到如此靡靡之音。
等唱道:“秋为姐儿愁,姐思郎情愁更愁。”之时,渣滓们无不叹息——我们更愁。
他们愁,都是假愁。有一位,却是真愁。
这位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格格不入。别人都是破衣烂衫,唯他一人穿的体面。体面归体面,却连踏入里面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这不么,这当儿正跟着这一大帮子渣滓一块儿发愁叹气呢。
这位不是旁人,老地道口巡长一名,牛斗星是也。
牛斗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一脚都踏进门口了,却又识趣地退了回来。他进去了,除了自惭形秽,难道还想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曲儿不成。
人呀,得有眼力劲儿,没眼力劲儿的,只会将自个儿丢人现眼,得不着任何好处。
终于,天快亮了。兴奋了一宿的人们,也都感到疲倦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灯泡儿一瞬间便全都灭了。有钱的老爷,英俊的少爷,一个个打着哈欠鱼贯而出。汽车、马车、洋车,都各有各有各的主儿。
坐汽车的,前面走,这一种最为尊贵。
坐马车的,等汽车走了,他们再走。他们自知不如坐汽车的,所以不跟人家抢路。
最后是那些坐洋车的,无一例外都是只会败家而狗屁不会的少爷羔子。这一类,养不起汽车,雇不起马车,包一辆洋车,照样高人一等。
有钱的爷们儿散了,穷渣滓不散还等赏饭吃呀。
唯独一人,拖着一身疲惫,紧紧地裹着大衣,屹立冷风之中岿然不动。
路人走过,无不好奇打量。心说这位副爷站这儿干嘛呢?为嘛不动弹呢?
嘿呦喂,别是这孙子冻住了吧!
自有那种热心肠上前推一把,看这位不会动的副爷死没死。
一推,有反应。说明还没死。既然没死,那就好言劝这位再活一阵子吧。
终于,一身贵气的桂桂子走出来了。
没等牛斗星动劲儿,呼啦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好几十个小报记者,一下就把桂桂子围了起来。
噼里啪啦,快门响成一片。
叽叽喳喳,鸭子吵坑似的。
这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嘛时候津门第一?”
桂桂子小姐甜甜地回答:“就在今天。”
那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喜欢吃甜还是吃辣?”
桂桂子小姐微笑着回答:“人家爱吃酸。”
还有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有意中人了吗?”
桂桂子小姐马上不好意思了,嗲嗲地说:“哎呀,人家还年轻嘛,哪有什么意中人。要有的话,你们都是我的意中人。”
“各位记者朋友,请大家都散了吧,桂桂子小姐累了,她该回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我替桂桂子小姐回答。”
一个身穿西装、竖着油头,留着八字胡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面为桂桂子小姐打圆场,他是维格多利的老板,姓卜,名世仁。
卜世仁,不是人,您听听,人家的爹妈多会给儿子取名儿。
说话间,卜世仁扬起胳膊,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
桂桂子小姐上车后,摇开车窗,摆着手,向众小报记者甜甜地说了一声:“沙扬娜拉——”
“若兰!若兰……”
冻挺了的牛斗星终于动了,踉跄着快步跑到汽车旁,死死地拽住车窗。
“若兰,我等了你整整一宵,你让我上车,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桂桂子的眸子当中吐露出无辜,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位副爷,请您让一让。”卜世仁很是客气地说。m.χIùmЬ.CǒM
“你走开!”牛斗星大吼,“我要跟若兰说话,用不着你管。”
“先生,您先别着急。请问,谁是若兰?”桂桂子的无辜的眼神当中,都快被这疯子吓得泛出眼泪来了。
“这位副爷,请您不要再骚扰桂桂子小姐。”卜世仁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客气了,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吐露出凶意。
“她不是桂桂子,她是若兰!”牛斗星的声音近乎咆哮,“若兰,你告诉她们,你是若兰,不是桂桂子,你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呀……”
桂桂子终于被疯子吓哭了:“先生,请您别这样,我不认识什么若兰……”
小报记者可算是逮着第一手好材料了,除了嘁哩喀喳地按快门,还有人上前问究竟怎么回事?
卜世仁又把胳膊扬了起来,再次潇洒地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几个负责推开讨厌的小报记者,另外几个强行将牛斗星从轿车旁拉开。
“若兰,若兰……”牛斗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意图扑向车轮已动的轿车。
“给脸不要脸!”卜世仁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拉到后面!”
轿车开走了,牛斗星被拖到后巷里,拳头、皮鞋,不要钱似地往身上招呼。
以卜世仁在黑白两道的地位,打死一个牛斗星跟踩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松。
但人在江湖飘,总还是要有点儿气量的。他只是叫那些恶汉揍了牛斗星一顿,根本没打算要人命。
而那些小报记者则被请进里面,每个人赏了一块东洋“死扣”腕表。这可是好东西,至于该怎么写,小报记者们要是还不知道的话,到时候被收回的可不仅是一块腕表,必须附带一只手腕子才行。
挨了打的牛斗星,如死尸般趴在地上,半天不见动弹。
明明很多人看见了他,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他一把。生怕被人说,不是你撞倒的,你扶他干嘛?
这么冷的天,老这么趴在地上,就算没被打死,也非得冻个好歹不可。
终于,有个魁梧的身影走近了他。
“嗐……”
那人叹息了一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起来,再将他背起,在众目睽睽下,面无表情地远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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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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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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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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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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