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巡长上任第一天的巡街工作也该收尾了。
这一天,除了文花子、好老实,他还认识了很多人,有卖糖豆儿的精豆儿,有卖切糕的高二旺,有烙大饼的万老白,有打把势的崔胳膊,有变戏法的刘老六,有捏糖人的李哑巴,还有挎着托盘,烟卷儿论根卖的小棒槌……
一等擦黑,这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各色各样的人,都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他牛巡长与三个老帮菜,回到了破岗亭。
收获满满,满载而归。
姚五何六乐得合不拢嘴,他两个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在老地道口一干就是三年零十一个月,这一回,是他们收获最多的一回。能见着这么多的东西,还不都是托了巡长大人的福。
姚五何六要为巡长大人接风,因此,他们提议请巡长大人喝酒。东西是现成的,冬瓜、海米、大白菜、粉条子、干豆腐、油豆皮……找个大盆一煮,不就是一顿火锅么。
然而,牛巡长很是不给面子。
他说:“我不善饮酒,你们俩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们往后在一块儿的时间长着呢,没必要非得今天。过几天,我在登瀛楼要个雅座,请你们三位坐坐。”
巡长已经这么说了,当下属的也就没必要强求了。再说,让巡长在这破岗亭里,跟他们一块儿蹲在地上,守着个破桶吃涮菜,也忒丢巡长的脸。巡长不也说了么,过几天请他老哥儿仨去登瀛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全听巡长的也就是了。m.xiumb.com
牛斗星将唬人的木棒子从腰间摘下,将胳膊上的红箍褪下,连挂在脖子上的铜哨,全都交给了姚五保管。
“巡长走好。明天见。”
三个老帮菜一字站在破岗亭外,恭送巡长下班回家。
等巡长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之后,他三个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姚五何六与黄天玄,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因此他们决定喝一盅,叙叙旧。
早些年,他们三个在衙门口当差的时候,黄天玄是班头。而今,他们仍以老班头来称呼黄天玄。
找了些柴火,丢进糊了泥的破铁皮桶里,那个铁盆本来是洗脸用的,这当儿成了涮锅子。
何六将别人孝敬的麻酱混上韭菜花、红豆腐,还刻意撒了一大把芝麻盐,调成了小料儿,一人一碗。酒也有,也是白天得来的孝敬,虽然不是好酒,贵在没花钱,喝起来照样合口。
老哥儿仨,分别坐在三块砖头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热腾腾,热热闹闹,怎一个惬意了得。
姚五又向黄天玄敬了一盅酒:“老班头,我瞅着这个姓牛的不大好伺候呀。”
何六也插了一嘴:“瞧他那样儿,事儿不少呀。就拿今儿白天他跟文小生那件事情来说,要不是艳娇把文小生给支走了,他非得没完没了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嗐!”姚五叹口气,“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不求肩膀上多道杠儿,只求能吃上一口安稳饭。真要惹出事儿了,让上面发了火,到时候把咱们这身唬人的行头一扒,咱们就只能回家喝西北风去了。他姓牛的跟咱们不一样,他年轻,就算不吃这碗饭,他还能从别的地方混饭辙。咱们跟他不一样,咱们一没手艺、二没本事,这大半辈子就靠着这身唬人的行头活着,老了老了,饭碗子让人给砸了,咱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呀!”
“可不是么。”何六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老班头,你得替我们老哥儿俩,也替您自个儿多哄一哄咱这位顶头上司才行,您不是跟他的师父马老九挺熟么,实在不行,您呀,就去找马老九,让马老九给这小子上上课,磨一磨他的棱角,省得他没事找事,给咱们惹麻烦。”
“好!”黄天玄一拍大胯,“他要敢胡来,我就去找马老九,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呦喂。老班头,您牛气呀。来来来,咱老哥儿仨再走一个。”
“对!咱走一个。”
“好!二位老弟请。”
“请!”
“请!”
三个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棺材瓤子,越喝越美,越说越乐,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
何六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醉眼迷离地说要到外面“放放水”。
姚五非要跟何六一块儿去。
他俩都出去了,黄天玄一个人坐在砖头上,美滋滋地哼起了京戏。
姚五、何六,放干净了尿泡里的黄汤,一边儿系着裤腰,一边儿说醉话。
相互搭着肩膀,刚刚转过身,黄天玄居然也出来了。
“嘿!”姚五打趣道:“还以为老班头是铁尿泡,原来跟我们哥儿俩一样,灌满了之后,也得往外倒。”
何六被姚五的话逗得大笑,黄天玄却只是微微一笑。
“我不是出来放水的。”黄天玄乐呵呵地说,“我呀,刚刚想起了一件好事儿来。我一想呀,有好事不能亏待了你们二位呀。所以呀,我出来找你俩,想问问你俩,想不想一人白得一件大褂。”
“老班头,您一定是拿我们老哥儿俩找乐呢。”何六嘿嘿笑着,“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弄大褂去。要真能白得大褂,刀山火海,我们老哥儿俩也一准儿陪您去。”
“瞧你这话说的,”黄天玄呵呵一笑,“我哪能带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呀。我呀,前一阵子,逮着一个小绺,他求我放了他。我不答应,他以为我跟他要好处,于是他许诺给我,说甭管哪天,只要去鬼市口找他,他就给我一件新大褂。我说一件不行,他说那就三件。二位,三件大褂,咱哥儿仨一人一件,赶上过年走亲戚串门子的时候,往身上一穿,嘿,多体面。”
“呦喂。”姚五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咱就赶紧去吧,这当儿正是鬼市上人的时候,咱这会儿去正好。”
“对对对,”何六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赶紧去,赶紧去,去晚了,备不住人家就收摊儿了。”
“那咱走着。”黄天玄微笑着说。
“走着。”
“走走。”
“哎呦!”何六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
黄天玄一把扶住了他。
何六一把抓住了黄天玄的手。
而黄天玄却赶紧将手从何六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似乎不好意思自己的手被别人抓着似的。
“呦!”何六说,“老班头,您的手可够凉的呀。跟冰块儿似的。”
黄天玄搓着手说:“上岁数了,没火力了,手冷脚冷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全是。”何六说,“我们老哥儿俩就没有手冷脚冷的毛病,不信你抓抓我的手,热乎着嘞。”
黄天玄不去抓他的手,而是笑着说:“你们还想不想要大褂了?”
“要哇。”
“那咱赶紧着吧。”
……
夜幕中,三位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并着肩,朝着鬼市走去。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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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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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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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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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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