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崴未曾开口,先斜着眼看了看左右、身后,似乎怕人偷听了去。
今儿赶上老穆的羊肉馆儿格外清静,整个小二楼,除了他俩,再无旁人。
既如此,老崴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白话了。
但他仍把声音压到最低,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老崴是个聪明人,懂得闲话猛如虎的道理,一句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因此,他今天说话谨慎加着谨慎,小心加着小心。
“三儿啊,说了兴许你不信,唐进士跟他妹子说得那个话,可瘆人了。哎呀!”老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我听见唐进士跟吃了枪药似的,不断气地数落妹子都老大不小了,为嘛一点儿人事儿都不懂,不打招呼便进别人的屋子,就是贼,就是寡什么耻的下三滥。”
“寡廉鲜耻。”袁三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么说的。还是你有学问。”老崴顺带夸了夸袁三。
袁三咯咯一笑,让他接着说。
老崴说:“唐进士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数落自己的亲妹子,当妹子的起初一句话也不说,兴许是被数落急了,才顶嘴,我再怎么不要脸,可我好歹是个人,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你听听,这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是。”袁三认同地点点头,“是个女中丈夫。”
老崴又说:“妹子一发火,当哥哥的立马没话了。接着,就听见‘啪’一声,老大动静。”
袁三一惊:“动手了?”
“没错。”老崴点头,“唐进士把他妹子给揍了。”
“接着呢?”袁三很是心急,竟情不自禁地为唐小玉担心起来。
“接着,门开了呗。他妹子捂着脸,哭着跑开了。我多机灵呀,赶紧藏了起来,她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我,我估摸着当天就被辞了。我当时心跳得可快了,我寻思着唐小玉说得那些话,什么叫‘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寻思来、寻思去,也寻思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我当时只是以为唐小玉说了气话,可没想到,转天的晚上,让我看见不该看的事儿了。唉——还不如不看的好。”
老崴端起酒盅,“滋——”一饮而尽,明显他是因为回想起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往事而心慌。
“快说,你都看见什么了?”袁三才不管老崴此刻的心情,他只想快一点知道这老小子那晚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儿。
“说就说吧!”老崴将眉毛一立,看样子是豁出了,“我那天白天偷懒,躲在唐家的柴房里睡懒觉,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满天星斗了。我埋怨自个儿不该睡过了头,唐家有规矩,天一擦黑,闲杂人等必须走人,偌大一个大院子,只留下唐家的人,还有姓胡的爷儿俩,除此之外,一个也不准留。姓胡的爷儿俩,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袁三不假思索,“胡老海、胡老顺。”
“对。就是他爷们儿。只不过,那会子的胡老顺还是个愣头小伙子,跟我岁数差不离,都管他叫小顺子。别人不知道,唯独我知道,姓胡的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子,外忠厚,内奸诈,远不如他老子实在。”
袁三心说:“你以为就你一人知道啊,我也知道,我还跟这个老王八蛋结下了梁子。我还发过誓,倘若成了事,头一个要宰的就是他!”
“三儿,想什么呢?”老崴吐着酒气,醉眼迷离地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
“哦哦,我说,我说,”老崴的舌头已经有点儿不那么利落了,“——说到哪儿了——哦,说到我睡过了头,留在了唐家。我心里害怕,害怕让人看见我,真要让人看见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就到头了。我正寻思着该想什么法子溜出去,却让我听到了唐二奶奶跟小顺子在柴房外面说话。我当时就纳闷了,身为主母的唐二奶奶深更半夜不在屋里睡觉,跟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背地里叨咕什么?难不成他俩有一腿?要真有这种事儿,我可要好好听一听。嘿嘿嘿嘿——”老崴为自己当年的龌龊之举而忍不住傻笑。
“暗地里说事,非奸即盗,一准儿没好事。”袁三也是这样认为的。
“也对,也不对。”老崴卖起了关子,“唐二奶奶让胡小顺办的事儿,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唐家而言,又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这话可让我听不明白了。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袁三有些听糊涂了。
“坏中有好,好中有坏。”老崴晃着脖子,像个教书的老学究,“说坏,是说唐二奶奶这位吃斋念佛的老好人起了歹心;说好,是说唐二奶奶起这个歹心都是为了家人。”
“那她到底要让姓胡的小子干什么呢?”
“杀人。”老崴小声说。
“杀谁?”袁三低声问。
“儿媳妇。”老崴的声音更小了。
“够狠的。”袁三的语气有些吃惊。
“没法子。”老崴的脸上竟出现一丝无奈,似乎是在同情唐二奶奶,“唐二奶奶哭了,她说:‘小顺子,你是从小在我们唐家长起来的,我跟老爷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我们对你好不好,你心里应该有杆秤。现如今这个家又不太平了,前阵子刚弄走一个邪祟,这阵子又进来一个祸害,不把她除掉,咱家就永生永世不得安宁。小顺子,你替唐家除了这个祸害吧,往后你就是唐家的大恩人,我跟老爷一辈子念着你的好。’听听,二奶奶也是没法子了。”
“哦——是这样啊——”袁三似乎明白了,赶紧问:“姓胡的小子答应了吗?”
“答应了。”老崴清了清嗓子,学着他人的腔调,“二奶奶,您老嘛也别说了,这事儿包在我小顺子身上,一准儿给您老办稳妥了。祸害不死,我就死;我不死,祸害就得死!”
“这狗食玩意儿倒是有些胆量,也有些担当。”袁三说。
“要说胆量,他倒是真的有。要说担当,这孙子一点儿都没有。”老崴竟这样说。
“这话又是怎么说得?”袁三忙问。
“我从门缝里全看见了,唐二奶奶将一个小纸包给了他,抽抽搭搭地说:‘小顺子啊,这是我从卖缺德方的麻五那儿买来的。麻五说了,这包药喝下去,就是大罗真仙也得烟消云散。我这些年吃斋念佛,连个苍蝇蚊子都舍不得打死,可为了这个家,我以往积下的德全都不要了。小顺子,这件事情就全拜托你了,那祸害再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该到后花园的水池子里泡身子去了,你趁她还没去之前,把这包药全撒到池子里,我要让她烂死在池子里。别想害我的儿子,害我的女儿!’”
“我插一句嘴,”袁三拦住老崴的话,“唐二奶奶的意思难道是说——她家的儿媳妇是个‘水货’?”
“这话也忒难听点儿了,什么叫水货啊?”老崴眨巴着醉眼,傻不拉几地说。
“水里的祸害,还不是水货。”袁三自作聪明地说着。
老崴咂摸咂摸滋味,嘿嘿一笑:“有些道理。”
“那她究竟是不是水货?胡小顺有没有把药撒到池子里?后来又咋着了?”袁三一口气来了个连环三问。
“那小娘们儿的确如你所说是个水货。”老崴先回答了袁三的第一个问题。
“胡小顺做人不地道,说一套、做一套,压根就没听唐二奶奶的话。”老崴又回到了袁三的第二个问题。
“后来呀——呃——”老崴打了个酸臭的酒嗝,“后来唐二爷和唐二奶奶就都消停了。”将袁三问的第三个问题也答了出来。
袁三让老崴把话说细致了。
老崴眯缝着醉眼,喷着刺鼻的酒气,傻兮兮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呀,亲眼看着胡小顺在唐二奶奶离开后,将那包药撒在了墙根下,还使劲用脚搓了搓。然后——呃——然后他就走了——”
“他去哪儿了?”袁三急火火地问。
“少东家的书房。”老崴坏笑,“我偷偷跟着他,他都不知道。”
“胡小顺去了少东家的书房?”袁三怔了一怔,“他不会是去告密吧?”
“说得好!”老崴用力一拍桌角,“他就是去告密!”
“这个王八羔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袁三愤愤地骂着。
“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害怕,没敢到窗根下偷听。我寻思着唐二奶奶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我倒要看看少奶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乎,我就——”老崴笑得十分猥琐。琇書蛧
“那你到底看清楚没有呢?”袁三急不可待地问。
“看清了。可清楚了。”老崴神神秘秘地答。
“快说说,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袁三只因兴奋,眼珠子都亮了。
老崴迷迷瞪瞪地朝四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把自己的一张老脸朝前凑了凑,用跟蚊子嗡嗡声差不多的声音说:“我呀,溜到了后花园,趴在花架子底下,俩眼紧盯着那个不大不深的水池子。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着少奶奶从月亮门里走了进来。我大气不敢喘,眼皮不敢眨,生怕让她发现我,也怕我错过了好戏。我看见她一溜小碎步到了池子边,把上下衣裳都脱了。嘿嘿嘿——真他娘的白,也真他娘的叫人稀罕——嘿嘿嘿——”
“别没出息,赶紧说正事儿。”袁三狠狠地咧了他一眼。
老崴不笑了,接着说:“我看见她慢慢地下到了池子里,光把一颗脑袋露在水皮外面,仰着脖子,望着月亮,一动不动,就跟死过去似的。我纳闷呀,大半夜不在屋里睡大觉,跑水池子里泡什么澡啊?再说,都已经入秋了,天已经不热了,就不怕着凉么?我看不出门道,也不敢动弹,就那么一直趴着,一直看着。看着看着,我看明白了。咦!”老崴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袁三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一下,赶紧催着老崴快说,究竟看明白什么了。
老崴喝口酒压压惊,接茬说:“我看明白,她是在吐纳。吐纳是咋回事,你懂么?”
“我怎么不懂。吐纳不就是有规律地吸气呼气么。我那个成天想着成仙儿的老舅,除了吃饭睡觉上茅房,只要有空,就盘腿打坐,俩鼻子眼儿一会儿往里吸气儿,一会儿往外喷气儿,他跟我说这就叫吐纳,还说什么吸收天地日月之精气,就能长生不老。去他大爷吧,都是骗鬼的把戏,要真能长生不老,他何至于混成那个半死不活的熊样儿。嘿,怎么成我说了啊,该你说才对啊。你赶紧着,麻溜往下说。”
“那晚的月亮贼亮贼亮的,所以啊,我看的贼清楚。我看见少奶奶那张脸白得吓人,本来圆乎乎的脸盘儿,变成了尖脸盘儿,舌头伸得老长,足有一尺长,就跟——就跟一条水蛇似的。她就这样儿,抖她的长舌头。”说着,老崴仰起脖子,吐出舌头,尽量伸长,在空气中快速抖动着,为袁三表演当晚他看到的画面。
“我的天爷啊。”袁三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奇,“这不就是《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吗?”
老崴兴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缩回舌头后,竟一时无法说话,赶紧掰了掰下巴,又捏了捏腮帮子,这才终于又能说话了。
“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吓得浑身都湿透了,我终于明白小姐唐小玉那句‘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是咋回事了。这不明摆着了么,这玩意儿能是个人么。我的妈哎,这都多少年了,我一想起来,就顺着脊梁沟儿冒凉气。”说罢,赶紧喝酒压惊。
袁三不说话,拧着眉头,琢磨这里面的道道。
“唉——”老崴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
袁三忙问他叹什么气?
老崴无奈地说:“胡小顺摆了唐二奶奶一道,非但没帮唐二奶奶办事,反倒把唐二奶奶要除掉祸害的秘密告诉了唐进士。这一来,他虽然得着了唐进士的信任,可他也把唐二爷跟唐二奶奶害了。唐二爷虽然不着调,却是个实诚人,没少了做好事。唐二奶奶吃斋念佛,更是个善心人。可没想到末了栽在了亲生儿子的手里。唉——惨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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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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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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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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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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