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诚心要走正门,而偏偏不走角门。
为嘛?
还不是他小子多了个心眼儿,要找几个目击证人。
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倘若走角门,就不会有人看见他,万一他进去之后,不能活着出来,那么他的死就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而如果走正门的话,那些摆摊儿的、走道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中,定会有人看见他。
假设他让姓唐的害了性命,尸体恰好又被人发现了,那么人们自会将矛头指向唐家。
那时候,就算没有证据将唐进士法办,起码可以臭了这老家伙的名声,让他往后没法在别人面前立足。
他为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而沾沾自喜,所以他的心情不再忐忑了,反倒是坦坦荡荡,倍感轻松。
他叉着腿,掐着腰,铆足了劲儿,朝大门里面叫唤起来:“好心的大爷大娘唉……赏口剩饭给小叫花子吧……”
他意图用讨饭的伎俩唤出里面的人,既不让人怀疑他跟唐进士有交集,又不会被唐进士挑了理儿。
他故意用了很大的调门儿,为得就是要让别人也能听见。m.χIùmЬ.CǒM
您想啊,耳朵一旦听见了,眼睛自会往他这边瞅。
果然,十几双眼睛或远或近地,几乎在同一时间瞟了过去,但立即又看向了别处。
大清早的,谁都忙,哪有闲心思去在意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去去去,没剩饭,到别家要去,去去去……”有个拿着大扫帚的中年汉子从又阔又高的门楼里面走了出来,故意用扫帚将台阶上的灰尘往小叫花的两只脚上扫,以此驱赶小叫花。
袁三不认识他,却看得出他只是打杂的下人。瞧不起他,所以不理会他,固执地立在原地,由着他把台阶上的尘土扫到自己的鞋面、裤腿上。
“说你呢!”一声暴喝,“你小子耳朵里面是不是塞着驴毛呢?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麻溜滚蛋,不然揍你!滚滚滚.....”那下人发了火,瞪着两个泛黄的眼珠子,满嘴炉灰渣子,没一句人话。
袁三毫不介意,大大方方地说:“我找你家主子。你给通禀一声,就说文荟来了。”语气当中,夹杂不屑和鄙夷。
他这是诚心拱火,为的是让对方闹腾起来。这样一来,自会有人围观,他自然也就更保险了。
“我看你小子一准儿饿傻了!”那下人果然中计,举起大扫帚,劈头砸向袁三。
袁三向后闪退,轻巧躲过。嘿嘿一笑,拿出混不吝的本事,凭着一张刀子嘴,把那个下人的祖宗八辈,连同五服亲眷损了个遍。
他这么一闹腾,立时引来了许多围观者。
袁三是“人来疯”,人越多,他闹腾得越欢。
这招奏效了,将唐家的老管家胡老顺给惊动了。
胡老顺匆匆到院门前一看,一张鞋拔子似的老脸登时阴沉了下来。
“干么呢!”胡老顺大吼一声,“大清早的,吃饱了撑的!”
袁三没想到,瘦巴巴的胡老顺底气居然这么足,一嗓子就把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给震住了。
大伙儿分明忌惮胡老顺,赶忙散去。
院门前只剩下袁三、胡老顺,还有那个中了袁三圈套的下人。
“老管家,您给评评理,这小子他——”
“住口!”
那下人本想让胡老顺向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被胡老顺给打断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胡老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下人瞬时打了个冷颤,赶紧低下头,似犯了多大的罪似的,双手竟不安地哆嗦了起来。
接着,胡老顺那双狐目一样的三角眼一下盯在了袁三的脸上。
袁三发怵这双眼睛,赶紧游目四顾,不敢跟胡老顺对眼儿。
“哼!”胡老顺阴恻恻地冷笑一下,“小兔崽子,我看你是诚心要找不自在。”
“不敢。”袁三斜眼看着别处,话语却指向胡老顺,“我一个要饭花子,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得罪您胡大总管。”语带轻蔑,分明不将胡老顺放在眼中。
胡老顺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几下嘴角,把那张蜡黄的干瘪脸往前凑了凑:“既然来了,那就跟我进去吧,我家老爷苦巴巴地等着你哩。”语气诡异,瘆人发毛。
袁三心里虚得慌,却仍强装出一副大无畏的表情,不以为然道:“那就烦劳胡大总管头前带路吧。”
“好小子,有点儿意思。那就走吧。嘻嘻嘻——”胡老顺的笑就像夜猫子的哭,让袁三的心底更加地没着没落。
胡老顺倒背着双手,大步走上台阶,径直进了门楼,并不理会袁三跟没跟上。
袁三迈步之前,没忘了讥讽一下那个不长眼的下人。
“嘿。傻巴,往后机灵着点儿,少他妈狗眼看人低,今儿三爷心情好,不跟你个老傻巴一般见识,不然今儿三爷跟你没完!”说罢,“呸”一声,朝那个下人的脚边啐了口粘痰。
那个下人明显被搞糊涂了,瞠目结舌地呆立着,一个劲儿冒傻气。
袁三出了一口窝囊气,大摇大摆地上了台阶。穿过门楼,进到院中。
“呀!人呢?”他忙朝四外环顾,却不见胡老顺的身影。
“找我呢?”一个阴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
袁三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胡老顺的声音。
胡老顺如同一个幽灵,脚步竟轻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袁三十分诧异,刚刚回头看时,明明身后没有人,这无常鬼一样老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胡老顺好似一阵风,瞬间从袁三的身后绕到了袁三的前面,阴笑着对袁三说:“这唐家的院子就是迷魂阵,我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我不让谁进来,谁就不能进来。翻过来说,我让谁走,谁就能走;我不让谁走,谁就别想走。嘻嘻嘻嘻——”又是一阵夜猫子哭似的笑声。
这诡诈阴邪的笑声,让袁三连骨头节儿都感到一阵阵冒寒气,但既然来了,就不要瞻前顾后了。
“胡大总管,别磨蹭了。我想,唐进士一定等急了。”袁三稳住心神,大大方方地说。
胡老顺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有说话,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袁三生怕又跟丢了,所以脚步跟得很紧。
他一边跟着,一边用余光朝左右瞎踅摸。
“小子,还是那句话,不该看的少看,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看多了是病,打听多了是祸。”
胡老顺明明没有回头,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似的,袁三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那双无形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袁三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乱看。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胡老顺的脚后跟和脚下的路。
终于,胡老顺领着他停步在了上次来过的书房门前。
胡老顺一溜小碎步走到门前,哈着腰,以一种卑躬屈膝的奴才姿态,向屋子里的主人禀报:“东家,他来了。”
“快让他进来呀。”里面传出唐进士催促的声音。
袁三却犹豫了,他的眼珠儿快速转了转,赶紧说:“进士爷吉祥。文荟不辱使命,把玩意儿给您老拿来了。文荟去了不干净的地方,身上沾染了晦气,万不敢脏了斯文宝地,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好话。有里有面,有板有眼,还文绉绉的,可谓把话说圆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将装着尸蚕的棉口袋解下来递给了胡老顺。
“好哇,好哇……”里面传出来唐进士兴奋的语气。
胡老顺开了一条门缝,一闪,便没了影,门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地闭上了。
袁三在外面垂手站着,心里面七上八下打着鼓,不知道马上来临的是福是祸。
天阴,风冷,心慌,无助,他不由得打起了冷颤。
“是了,是了……”里面又传出了唐进士兴奋的语气。似乎,还挂着那么一点点儿哭腔。许是喜极而泣吧。
门又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一闪。
袁三没等看真切,胡老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并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袁三不由得窃喜,这是他应得的报酬。
“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胡老顺阴恻恻地说着。
“文荟啊。有空就来玩儿,你就把我这里当成你自个儿的家,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大门给你敞着。”唐进士在屋里假模假式地说着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袁三压根就不信这些鬼话。就算信了,也不敢再来了。
他同样假模假式地谢了唐进士,然后请胡老顺送他出去。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不踏实。
在他看来,此处不亚于森罗殿,唐进士是阎王爷,胡老顺是无常鬼,暗处藏着牛头马面。咦!好吓人,好怕怕。
胡老顺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什么话,自顾自地迈开了步子。
袁三赶紧跟着,生怕又跟丢了。
眼瞅着快走到门楼的时候,胡老顺突然转过身,鹰爪一样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袁三的肩头。
袁三瞬间感到半边身子火烧火燎的疼,但他咬着牙,强忍痛楚,用一双倔强且愤怒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胡老顺,用眼神质问他——究竟想怎样?
胡老顺阴恻恻、恶汹汹地威胁道:“小子,走出这个门,就要放聪明点儿。胆敢走漏半个字,海河里面就要多一具少了眼珠子的河漂子!”
“胡老顺!”袁三把牙齿咬得咯嘣响,恶狠狠地回击道:“等爷有了本事,头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你!”
“嘻嘻嘻——”胡老顺怪笑着松开了手,“——好哇,我等着你,你说话可要算数呀。嘻嘻嘻——”
袁三晃了晃肩头,极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疼痛的表情来。他恶毒地瞪了胡老顺一眼,快步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无人处,才呲牙咧嘴地叫起苦来。扒开棉袄看了看,肩头上多了五个紫色的手指印。
他赌咒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报今天的仇,不把胡老顺活剐了誓不为人!
缓了一会儿,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才将装着大洋的小袋子打开。数一数,整整二十个大洋。
“三爷发财了!”袁三喜形于色,一张脸几乎乐开了花。
“我先去哪儿好呢,先去估衣街买件‘皮猴儿’,还是先到登瀛楼搓一顿儿,要不到侯家后找个姐儿耍一耍……”喜形于色,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得意,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咦!光顾开心了,差点儿忘了老崴了。他这会儿一定满世界找我呢。好!我先去找他,带着他一块儿享乐去,让老小子瞧瞧三爷的阔气。”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一边迈开了大步。
心里想着好事,脚下自然利索。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轻松,居然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一边跑着,还一边傻笑,走路的人们还以为他是个满街乱跑的傻子哩。
跟头牲口似的跑得正欢,一个没留神,跟对面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哎呀妈哎”,同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袁三只觉着眼前出现一座金山,金光灿灿,分外刺眼。好一会子,那座金山才怦然消失,他也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他妈的死瞎驴。走路不长眼啊!”他大怒,爬起来,挥拳头,要揍人。
“三儿,别打,是我呀!”对面那个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人说话了。
袁三赶紧放下拳头,仔细一瞧。
“嘿。占元。是你小子啊。”袁三乐了,“你小子着急抢孝帽子啊,这也就是撞了我,要是撞了别人,你看人家饶不饶你。对了,你小子上回明明看见了我,为嘛不跟我打招呼啊?这可就是你不够哥们儿了,不行,我得罚你。让我想想啊,我怎么罚你好呢……”
“三儿,别磨叽了,你你,你赶紧着吧。”占元十分着急火燎的样子。
“唷。哥们儿,怎么了啊?我赶紧什么啊?”袁三傻兮兮地问。
“你你,你你,八八——”占元急得说不出话。
“我爸爸早死了啊。”袁三愣了一下,马上笑了,“我知道了,你小子诚心占我便宜是不?还是你赶紧着吧,我可听说你娘在家偷汉子呢,你还不麻溜告诉你爸爸去呀。”
“别贫气了!”占元急了,“你八叔快死了!”
“你说嘛?”袁三立时急了。
“我说,你你,你八叔快让人给打死了,你再不去,就就,就见不着活的了。”
“嘿呦。孙子,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呢。”袁三急得眼珠子差点儿没蹦出来,“快说,我八叔在哪儿呢?”
“苏苏,苏家,宝宝,宝局。”
“苏家宝局!”袁三用力一跺脚,“八叔,三儿来了!”
话音未落,便疯一般地跑远了。
他为了救他的八叔,全然忘了那苏家三虎何其毒辣,那苏家宝局有如龙潭虎穴,这一去,指定是——有去无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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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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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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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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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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