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这些坟里面不会有尸蚕。
袁三有些泄气,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眼下头等大事是吃饭,先把肚子填饱了再接茬找吧。
袁三发愁,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踅摸一口吃的去呢?
“我说那个小伙子,你搁那儿踅摸啥呢?”
正发愁间,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问话声。听声音挺苍老,像是个老头儿。
袁三赶紧转身,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可不是咋地,正是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儿,肩上背着粪筐子,甭问也知道这老家伙是个拾粪的老庄户。
看见人了,事儿就好办了。
“老爷子,您好哇。”袁三一边朝着老头儿站立着方向走着,一边说着:“我来这边找祖坟,可踅摸了半天,也没找着。”
“哎呀——”老头儿朝着四周围看了看,“这块儿老坟可不老少的,好些坟多少年都没人祭扫过,要是没个墓碑记号啥的,不好找,不好找哇。”
“可不是么,我都找了一上午了,死活就是找不到。”袁三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老头儿的身边。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个老头儿无论是面相还是穿着,都十分普通。
袁三还听出,这老头用得是保定那边的口音。
仅凭这一点,袁三猜出这老头儿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氏,很大可能是从保定那边来这边讨生活的老奤儿。
“老爷子,劳烦您个事儿。”袁三极是客气地说,“我又渴又饿,能不能到您家讨口水喝。您放心,我不白吃您家的东西,我给钱。”说着,将张十三给他的那块大洋亮了出来。
老头儿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烂棉袄破棉裤的穷小子居然出手这么大方。要不老话常说不能以貌取人呢,到今儿才知这句老话说得在理。
“嗐。不就是一顿饭一壶水吗,没必要给钱。你要不嫌我的屋子破,就跟我走吧。”说着话,老头儿转身迈开了步子。
袁三心中窃喜,追上去跟老头儿并肩走着,还把老头儿的粪筐接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爷子,您高寿啊?”袁三有意套近乎。
“谈不上高寿,六十五了。唉——老了——”老头儿笑呵呵地说着。
“不老,一点儿都不老。您要不说岁数,我还以为您也就刚五十呢。您老贵姓啊?”袁三又问。
“姓吕,双口吕。小伙子你姓啥啊?”
“我姓袁,您管我叫袁三就行。”
“哦,袁三啊。我叫老驴,驴马骡子那个驴,人都管我叫吕老驴。”
袁三觉着好笑,心说这老家伙可真够实在的,连这么不中听的名字都对人说。
“知道我为啥叫这么一个名字吗?”吕老驴问袁三。
“不知道。”袁三心说话,我也不是你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
“我呀,老家是保定那边的。”
果然是保定那边的人,还真让袁三猜对了。
吕老驴接着说:“我太爷、我爷、我爹,干得都是劁猪搧驴的营生,别人拿我找乐,管我爹叫老驴,管我叫小驴。现如今我老了,不能再叫小驴了,所以啊,我用了我爹的外号。”
袁三听着好笑,只听说这世上有抢老爹钱的不孝子,没听过还有抢老爹外号的傻儿子。不过么,老驴这外号放在他身上还真挺贴切,妥妥的一头老傻驴。
“到了,这就是我家了。”吕老驴指着前面一处围着半人土墙的小院儿说。
袁三朝四周看了看,这块儿就他一户人家,显得有些孤单冷清。
吕老驴推开用竹片木片钉成栅栏门,朝屋里喊:“我说屋里的,家里来客了,出来打个招呼吧。”
袁三本以为会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跟吕老驴岁数差不多的糟老婆子,怎知屋门一开,走出来的竟是一个长相端正、衣着体面的半老徐娘。这女人甭管是身段儿还是长相,都属上乘,与这破院矮屋显得很不搭调。
袁三认为这个女子是吕老驴的女儿或者儿媳,哪知吕老驴却说:“她是我女人,比我年轻几岁,你就管她叫大嫂吧。”
“大嫂。”袁三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心里面却在嘀咕,“吕老驴这老小子别是打闷棍、套白狼的拐子吧,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顺溜的一个老婆。”
“我说袁三啊,别光站着啊,到屋里坐啊。”吕老驴一嗓子唤醒了呆若木鸡的袁三。
袁三赶紧放下粪筐,跟着吕老驴进了屋。
小屋不大,收拾的倒也干净利落。看来,吕老驴的老婆是个勤快人,不然也不能把这破屋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
“到里屋来,里屋烧着炕,暖和。”吕老驴撩开厚厚的棉门帘,请袁三到里屋坐。
还没等袁三坐下,吕老驴的女人便端上来一个小篮子,里面尽是些干枣、花生、核桃、瓜子这类磨牙的小玩意儿。
“给沏壶茶水去。”吕老驴吩咐道。接着把旱烟拿起来,将烟丝填满烟锅,嘬出烟来之后,递给袁三,“抽烟吧。”
“呦呦,您忒客气了。”袁三赶紧起身,用双手将烟杆推了回去,“我不会。”
“不会啊。要学。”吕老驴露着仅剩的一颗门牙笑,“男人不会抽烟可不行啊。这是好东西,能治病,能解愁,还能啊——提神儿。”
“是是是,回头我就学。”袁三说着客套话,眼神朝四外乱踅摸。
心说:“家里还得是有个勤快人啊,瞧瞧这小屋,瞧瞧这被子褥子,多干净啊。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家,有个这样的女人,我就知足了。”
少顷,女人把茶端了上来,将洗得非常干净的茶碗分别摆在袁三和丈夫的面前,用一双白净的手,为二人斟茶。
“大嫂,我自己来就行了,怎么能劳您给我倒水呢。”袁三赶紧起身夺茶壶。一个不小心,茶水洒了出来,那女人白皙的手立时就被烫红了。
这叫袁三很是过意不去,连连赔罪。
女人则只是摇着头笑,却不说话。
袁三纳闷了,她怎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不会说话?
女人捂着烫伤的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去了外屋。
袁三刚要问一问吕老驴这个女人是不是不能说话,那女人又回来了,两只手里各端着一个小瓷碗,一个碗里是腌蒜,一个碗里是咸菜丝,刻意多淋了香油,因此格外的香。
接着,女人又把一个冒着热气的锡壶放在了桌上,将手指握成酒盅的样子,在嘴角比划了比划,示意袁三喝酒。
没等袁三客气,女人便又转身出去了。
袁三虽是客,却是晚辈,他懂得酒桌上的规矩,先行拿起酒壶,给吕老驴倒了一盅酒,然后才给自己倒酒。
他双手将酒盅捧起,诚心诚意地说:“驴大爷,不不,吕大爷,晚辈敬您。”
“好好。”吕老驴端起酒盅,跟袁三碰杯后,一口喝个干净。
袁三赶紧又把酒给他倒满,接着又敬酒。
连敬了三盅,袁三才敢拿筷子夹咸菜。
这时候,女人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将两个白瓷汤匙放下,指了指汤匙,又指了指大碗,示意袁三喝汤、吃肉。然后,便再一次离开了。
“吃吧,是兔肉。”吕老驴伸筷子夹了一根腿儿放在袁三面前的小碗里,“前些日子逮了好几只,正是肥的时候,比鸡肉有嚼头。尝尝我那口子的手艺。”
“好好好,您也吃,您也吃。”袁三又客套了起来。
“我的牙不行,嚼不动,我喝汤就行。”吕老驴喝起了汤。
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吕老驴显然不胜酒力,才不过几杯酒下肚,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便已经通红了,话语开始有些云山雾罩地多了起来。
袁三没话找话:“您这房子可真不赖。当时没少花钱吧?”
“没花钱,一个大子儿都没花。是白得的。”吕老驴得意地说。
“呦!”袁三吃了一惊,“真的啊?”
“真的。”吕老驴嘿嘿一笑,“我不说了么,我老家是保定的,好些年之前呀,我们那嘎达闹了灾荒。我一家老小全都饿死了,就剩我一人活着。我心说呀,我再这么待下去,我也是死路一条呀。于是呀,我就跟着还能喘气的人们呀,到这天津卫来了。我一没手艺二没本钱,也干不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就会刨大地、卖大力。我要着饭呀,就来到了这嘎达。赶巧了,有个老光棍子没人伺候,眼瞅着活不长了。他见我实在,就问我呀,能不能伺候他一阵子,把他伺候‘走’了呀,他的房子还有四亩地,就都归我咯。我心说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么,就立马就应了他。就这么着,我一直把他伺候到‘走’,他这三间房子,还有四亩地,就都是我的哩。”
吕老驴一边说着,一边满脸飞眉毛,这是得意的表象。
可在袁三看来,这纯是穷人乍富、赖狗长毛的倒霉德行。
袁三心里面最想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世,于是小声问:“大嫂可真不赖,您老是怎么把这么好的一个人娶进门的?”
“嘿嘿嘿——”吕老驴压低了声音,“不是娶的,是捡的。”
“呀!”袁三有些不大相信,“您可真有福气,凭空捡着一个大活人,这也忒新鲜了吧。”
“可不是咋地。”吕老驴咧着大嘴,露出残存的一颗大门牙,乐开花似地小声说,“不瞒你说,连我都不信呀。说话呀,有那么十几个年头了吧。有天早晨,我背着粪筐去拾粪,走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觉着里面像是有人。我心说啊,这大清早的,谁没事跑树林子里干啥呀?我再一瞅啊,哎呀,还是个女的。可了不得,她把自个儿挂树上了。”
“呀!”袁三惊了一下,“上吊啊?”
“可不是么。”吕老驴压着嗓音,接着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寻了短见啊。我赶紧跑进去,把她弄了下来。嘿嘿嘿——”几声坏笑,“我伸手一摸啊,身上还有热乎气儿,还有救。”
“哎呦,真悬。”袁三咂着舌头说。
“可不是么,再晚一会儿,这人就没得救了。”吕老驴庆幸地说,“就这么着,我把她弄了回来,把她救活了,给她吃,管她住。她见我老光棍儿一个,就留了下来,跟我搭伙做个伴儿。这人啊,样样都好,你瞧她那小模样,你再瞧她那身段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可就有一样不好——不会说话。从进了我这破屋的那天起,就没说过一个字儿。唉——是个哑子。”吕老驴叹了口气,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果然不会说话。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人了。袁三竟在一刹那羡慕起了吕老驴,这老家伙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了,为嘛他就能凭空得了三间房子四亩地,还不花一个大子儿白捡了个小媳妇儿。这种好事儿为嘛不落在三爷我的身上呢?聩!可气死我了。
“不会说话更好,省得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您烦。”袁三酸溜溜地说着劝人的话。
“话是这么说,可整天在眼前转悠,却不吭气,也够让人别扭的。”吕老驴又无奈地干了一盅酒。
袁三还想多说几句好话劝一劝,哑妇撩帘走了进来,放下一碟葱花炒鸡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夹菜的样子,示意袁三趁热吃。
袁三见她热情,赶紧客气地点头致谢。当抬起脸来的时候,眼神正好扫在哑妇的脸上,心里面猛地一激灵:“这哑女人的眼角眉梢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
哑妇显然看出了袁三的表情中带有疑问,便抿嘴笑一笑,似乎在问:“有什么不对劲儿么?”
袁三赶紧陪个笑脸:“大嫂真和气。”心里却说,“要是你能说话该多好啊,我就可以问一问你跟那人有没有血缘。”
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撩帘到外屋忙活去了。
“瞧见了吧?”吕老驴朝着棉门帘子努了努嘴,“哪都好,就是不会说话。让你说说,急不急人?”
“确实急人。”袁三说,“可急有什么用啊,总不能您一着急,她就能说话了吧。您呀,就知足吧,似大嫂这样的上品人物,不好找!”
“有道理。”吕老驴笑了,“来,咱走一个。”
袁三赶紧端起酒盅跟吕老驴碰了一下,一仰脖儿,先干为敬。
撂下酒盅,袁三心里的疑问越发地浓重了。m.xiumb.com
他默默地想:到底用个什么法子得到这个女人的身世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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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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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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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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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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