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傻笑,有贼心,却没有贼胆。所以,他不敢迈步。
大兰子是朱老财东的掌上明珠,是大小姐,他一个下人的儿子,连跟大小姐说句话儿的资格都不配。
大小姐不高兴了,努着嘴儿,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眼瞅着就要顺着脸颊滑下来。
他怜香惜玉,不忍心见大小姐难过。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怂人胆。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当他只差两步就到大小姐跟前的时候,大小姐却在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人呢?”
他彷徨,他慌张,他立在原地,痴痴傻傻地不知所措。
“袁三,袁三,你快来找我啊?”是大小姐的声音。又脆又甜,胜过枝上的梨子。
他嘿嘿傻笑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见,长发在树后一闪,人却又不见了。
他急于找到大小姐,将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倾诉给大小姐。今天一定要让大小姐知道,他袁三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心上人。
他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想对大小姐讲,而大小姐却偏偏要跟他躲猫猫。
好几次,他已经窥见了大小姐那头乌黑的秀发,也听到了大小姐脆甜的笑声。但,就在他准备扑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却总是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越发地着急,越发地烦躁,但并不气馁。他似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枝叶茂密的梨树园里苦苦地找寻着大小姐的身影。
任他喊得声嘶力竭,任他累得气喘吁吁,大小姐却始终不肯让他找到。
他愤怒至极,陡地抓起一根枯枝。咆哮着,疯狂地抽打满树的梨子。
他伤心欲绝,坐在满是碎叶烂梨的地上,委屈地大哭着。
“袁三,你怎么哭了?”背后传来了大小姐关切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
他心中尽是委屈,故意不搭理大小姐。他固执着不肯回头,非要等着大小姐过来向他道歉认错。
一只光滑如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在那只手上,撒发着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
那香气像个淘气的幽灵,悠悠地钻进了他的鼻孔,顿觉神清气爽,心中的郁结登时被这香气冲散得一干二净。这让他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飘飘欲仙么?
虽然心情大好,但他仍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大小姐一眼。他在偷偷发笑,努力忍着,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那会让他很没面子。
“袁三,我听巧玉说,你总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偷偷地看我。我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儿?”大小姐语带含羞、假装嗔怒地问他。
这话说完,让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骂娘。他骂巧玉那个死丫头太多事,不该把他偷看大小姐的秘密说出来。
有一个夏夜,巧玉跟大小姐在院子里的大木盆里戏水,让墙外爬上树去掏鸟窝的他看了个正着。
他纳闷了,这还没到八月节呢,为嘛巧玉跟大小姐一人弄俩红枣馒头呢?
就在他看直了眼的当儿,一只蝎虎子滋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裤管里。
他一慌,“咣”一下从树上摔了下来。
墙里边的巧玉和大小姐也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赶紧捏着脖子学猫叫,巧玉和大小姐立时就不再闹腾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一拐一瘸地跑远了。
回去之后,老惦记那晚看到的画面。他八叔瞧他那几天总是魂不守舍,就按着他的脖子挠他的痒痒肉,逼着他说实话。
他跟八叔最要好,就把自己的所见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
他八叔听完之后,乐得前仰后合,在他脑瓜顶上用力拍了一下,告诉他,那四个红枣馒头不但能吃,还很好吃。只不过,不能蒸熟了吃。
至于怎么吃?哈哈哈,生吃呗。
自打八叔交了底,他就犯了白日做梦的病。只要有机会,就躲在远处偷看大小姐的一举一动。
却不料,被巧玉那个贼丫头逮了个正着。
要不是他低三下四地求饶,又拿了一条花手绢贿赂巧玉,巧玉非拉他去见老财东不可。
真要见了老财东,他挨顿打是小,他爸爸在朱家的营生就算到头了。
所以,他千方百计去讨好巧玉,求巧玉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如今大小姐问出这番话,甭问了,一定是巧玉那个贼丫头说话不算数,把他给卖了。
“袁三,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实话,你——你是不是稀罕人家?”大小姐又说话了,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扭捏。
他咬了咬牙,心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干脆豁出去吧!
“是!”他铿锵有力地说:“我稀罕你,真心的!”
虽然他把心里的秘密吐了出来,但仍不敢回头。因为,此刻的他如同一个喝酒上脸的醉鬼,整张脸通红如泼血。他不想被大小姐看到他这张脸,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唉——”大小姐叹了口气,“我就说,你是真心的。可巧玉非说你做人不实在,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儿。哼!我再也不信臭丫头的话了。”
“对!”他愤愤地说:“别信那死丫头的话,她那张嘴比马棚里的马粪还臭。”
大小姐咯咯咯地笑了。
他也在嘿嘿地傻笑。却死活不肯回头跟大小姐碰一碰眼神儿。
“嘿,袁三。”大小姐扭捏着,“你到底稀罕人家哪儿啊?这里就咱俩人,没有第三个人了,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你要是撒谎骗我,往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别别,千万别。”他着急了,忙不迭地,“我说实话,半句瞎话都没有,说瞎话我就不得好死!”
“那你说吧,我听着了。”
“我——”他鼓了鼓勇气,“你长得好看!我稀罕你的脸,稀罕你的胳膊你的手,稀罕你的肩膀你的腰,还稀罕你那俩——总总——总之——我全都稀罕!”
“呦——”大小姐笑了,“你稀罕我的脸啊?那么,要是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还稀罕吗?”
“甭管什么样儿,我都稀罕!”他坚定又固执地打下包票。
“那你倒是看看我呀。”
“看就看。我还怕你不成!”
他腾地转过身。他的脸正好跟大小姐的脸齐平相对。
只在一瞬间,他就变成了木头。
一件绣满碎红花的袍子,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张脸上,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似有无限深。
他感到自己的头皮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那个黑漆漆的深洞似乎要他的头皮和五官撕碎。然后,吞吸进去。
“你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稀罕我?你还说你不怕我?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稀不稀罕我,还怕不怕我?”声音是从长发女人脸上的黑洞中传出来的。
他的舌头跟他的人一样,变成了一块木头。木头岂能说话?
“呀,你不说话啊?”黑洞中,又传出阴恻恻的声音来,“既然你不说话,那么你先前所说的话就是骗人的假话,说假话的人要掉舌头的。咦咦咦——嘻嘻嘻——”
阴邪惨怪的笑声,更叫他肝胆俱裂。
突然,一只没有皮肉的骷髅手从碎红花袍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採住了他脑后的小辫子,陡然用力撕扯。
他只觉着头顶上火烧火燎的疼,疼得他珠泪滚滚,却因为无法动弹,而不能挣扎。
他想喊,只张得开嘴,却喊不成声。
“畜生,放了我儿子!”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
一个魁梧的身影倏然出现,手里面擎着一条三尖钢叉。
“爸!”他竟在这一刻竟能喊出声来了,“救我!”
爸没有说话,一叉戳了过去,正中那长发怪物没有五官的脸。xiumb.com
惨叫声从长发怪物脸上的空洞中传了出来。旋即,那怪物不见了踪影。
“爸,吓死我了……”他委屈地大哭着。
“傻孩子,咱快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爸拉着儿子的手腕子,疾步跑出梨树园,一用力将儿子丢在等在路边的马车上,挥鞭打马,扬尘而去。
只一眨眼的当儿,便到了闹市。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南市。
他不明白,七里海离着南市这么老远,怎么一眨眼就到了。
咦。马车去哪儿了?那些人咋都这么眼熟啊?
他看清了,地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还有砍断的手,以及踩烂的半张人脸。除了八叔之外,他的六位叔伯都在,每个人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
他看到,六叔的肚子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流了出来。六叔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里攥着一柄斧头,与一条杀红了眼的大汉厮杀着。
二大爷的一只眼睛让人用铁钎给戳瞎了,他将那个废了他招子的人按在地上,顺手捡起半块青砖,朝那人的脸上疯狂地砸着。直到那人的脑浆迸裂。
他还看到,爸挥舞着钢叉冲入厮杀场,一连戳倒了三条大汉。
就在爸准备结果一条大汉的性命时,突然一个干瘦的小子从背后给爸来了一攮子。
那一攮子正中要害,爸的五官立时扭曲了,用无助的眼神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像一座垮塌的高墙,仰面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叔伯们也都在乱砍乱剁中送了命,袁家锅伙的大旗被人一刀斩断。
一条满脸污血的恶汉看到了瘫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孩,恶狠狠地说:“还有个小崽子呢,斩草不除根,留下是后患!”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大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他脑后的小辫子。
寒光一闪,刀刃抵在了他的头皮上。寒气逼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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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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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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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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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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