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仰望那座九重高楼,其中蕴含着亿万道青白光泽。
两色浓烈喷薄而出,恰如巨大焰火。
即使是大日高悬照彻天京,也盖不住这道通天之柱的磅礴气势。
直似万丈大岳横空而立,用强绝力量镇压十方!
“七百六十三万道蕴……要是我能入主社稷楼,将这些道蕴纳为己有,
像白含章那样打破命格上限,汇聚更多命数完全不成问题。”
纪渊眼神火热,罕见地透出一抹强烈渴望。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便立刻有所察觉。
右眼微微眨动,青光忽闪。
那股浸入骨髓的清凉之意倏然涌现,淹没心神。
“灭杀五贼,拔除心魔,果然有大用。”
纪渊当即心头一冷,眸光恢复平静。
然后再引动【破妄】命数,照见自身。
只见那团填满贪欲的虚无念头,表面泛着艳丽色彩。
内里粘稠如油脂,扭曲变化。
“斩!”
纪渊顿住脚步,立于社稷楼下。
心神凝定,好似刀斧般狠狠砍杀。
只听“嘭”的一声,散如云絮的念头瞬间炸开,彻底崩碎不见。
“如此一来,我便不会被欲望蒙蔽心神,时刻保持清静之心。”
纪渊逐渐体会到这条青色命数的妙处,嘴角扯出一丝轻微弧度。
“来者可是太安坊的纪九郎?上次见你才是云鹰缇骑,如今却已升官百户,当真了不起!
正应了那句俗语,明珠埋于砂砾只是一时,迟早有机会焕发应有光彩。”
点点梅瓣的青白长袍走路带风,衣角翻动,赫然是此前见过面的晋兰舟。
相较于上次,这一回他态度更为热切,颇有几分恭维味道。
“晋秘书郎,咱们真个有缘。”
纪渊收敛神色,回头以对。
“上次来钦天监,便是你和邵掌殿为我引路。”
晋兰舟走近上下打量了两眼,连声感慨道:
“纪九郎……不对,如今该称纪百户了。
我在社稷楼都时常听闻你的大名,外边疯传凉国公的义子杨休,之所以死于西山围场,
正是因为跟你起过数次冲突……还有抄家万年县,以通脉二境斗败换血三境。
你如今的一举一动,可谓是牵动天京风云!”
纪渊闻言挑起眉毛,难怪敖指挥使说要雪藏自己。
准备将他调往北镇抚司的诏狱,避开汹涌暗流。m.χIùmЬ.CǒM
声势太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木秀于林,难免受到狂风摧折。
所以儒门才会有,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道理。
“我如今虽是北衙百户,可明面上并未投入谁人门下,
依旧算个没靠山、没出身的泥腿子。
一次两次不断地大出风头,确实容易惹祸上身。”
警醒的念头,电闪而过。
纪渊收起嘴角笑容,淡淡道:
“那些只是好事者的夸大其词罢了,晋秘书郎切莫当真。
天京城藏龙卧虎,高手遍地,真正的天骄、妖孽层出不穷。
纪某区区通脉二境,武功低微,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晋兰舟面皮微动,似是醒悟。
年少出名却无人撑腰,明枪暗箭便紧随而至,指不定何时就会半道夭折。
于是,他颇为识趣地岔开话题:
“纪九郎说得有理,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如何想起到钦天监来?
前阵子陈灵台郎还屡次提及你的名字,念叨了好几次。
若非他晓得北镇抚司的公务繁忙,又要查案,又要抓人,恐怕早就亲自登门了。”
纪渊似是歉然,拱手道:
“惭愧,纪某近日以来确是脱不开身。
本来之前还想向邵掌殿讨教修行古史,跟陈灵台郎畅谈玄门命理。
奈何每天都有案子要查,都有卷宗要看,实在难得有空。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过来探一探几位。”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边说边行,往内殿而去。
纪渊持有社稷楼的灵台郎玉牌,而且又是少见的阴德之人,与练气士眼中的凡夫俗子不同。
加上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作保,晋兰舟很是放心,毫无顾忌给对方带路。
“对了,陈灵台郎的谢顶之症,可有所缓解?
此前我答应他的那桩事,还未完成。
今日正好有空,不知道他能不能抽得出身。”
纪渊踏入内殿坐定之后,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那位饱受秃头之痛的灵台郎,由于注解元天纲的《天髓法》,曾经向他发出邀请。
打算请上一位秘书郎、一位挈壶郎,专门为自己相面、摸骨、断命。
当成参考标本,好好研究。
“纪九郎来得不巧,陈灵台郎已经告假两三天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到钦天监点卯。”
晋兰舟笑容古怪,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极力忍耐。
“为何?”
“纪九郎有所不知,自从你上次提及我的乙木灵根,可以加快药草植物生长,兴许也可作用于毫毛发丝,陈灵台郎便老是让我对他施展道术。”
“这一招没用?失败了?”
“那倒不是,只能说成功了一半。我的乙木道术确实可对人体毫毛生效,但却无法随意控制,只令头发生长……”
晋兰舟嘴唇嗫嚅,目光飘忽,似是不太方便明说。
“人体毫发……那你的道术施在何处?莫非是胡须?或者汗毛?”
纪渊心中疑惑,继续追问。
“九郎莫要多问,反正陈灵台郎如今无法下地,走路困难,难以外出见客。”
但晋兰舟连连摇头,含糊道:
“据说他两腿之间,如同野草疯长,黝黑成片,脚步蹒跚……只能躺在床上时刻修剪……估计道术的作用还会持续个一两天。”
纪渊两眼微睁,脸上浮出一丝明显的惊诧,迟疑道:
“那我改日再去拜访陈灵台郎……但愿他人没事。”
真是没料到,用道术生发还有这种风险?
心疼陈灵台郎,这一次是彻底名声不保了。
两人说完这段意外的小插曲,晋兰舟腰间所系的玉佩发出清鸣。
此是钦天监练气士的传信之物,他忙拱手起身:
“楼中传唤,恐有吩咐,恕我不能久陪。
九郎你尽可在内殿随意走动,或者去观星台赏景。
有灵台郎的玉牌,钦天监内多半地方,皆能畅通无阻。”
纪渊颔首,望着晋兰舟匆匆离去的身影,轻轻垂下眼帘。
他今天寻机来到钦天监,本就不是为了叙旧。
此前,自己查抄万年县的时候。
因为斩杀奇士门徒余东来,莫名在凭风楼引起血神注视。
获得两份恩赐的同时,勾动域外的虚空投影侵袭心神。
若非一道金光神人凭空出现,当场打灭那道化身。
纪渊也不好说下场如何。
他清楚记得,那位神秘莫测的金光神人,离去之前抛下过一句话。
让自己有空到钦天监寻人。
于是。
纪渊办完盐、漕两帮,拿下三分半堂的何云愁后。
便就动身前来。
他不晓得那位应该为五境大宗师的金光神人究竟是谁。
钦天监内皆为修道术的练气士。
并不会上武道各榜。
纵使是跻身天下绝顶的监正大人。
本尊也极为神秘。
很少露面。
“正准备试探询问一下晋兰舟来着,结果就被叫走了。
依我的想法,那人不是监正,就是八层楼的两位主簿。”
纪渊坐在榻上,内殿的光线微黯。
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老者站在门口。
如其他练气士,他身着青白二色的长袍,显得大袖飘飘。
头戴高冠,童颜鹤发,颇有几分仙气。
唯独那双眼睛空洞好似枯井,缺失活人的神采。
“小友,你终于来了。”
老者迈过门槛,面上皱纹浮现。
“这才隔了几日,原本浓烈的气数又增厚两分,不愧是凝聚命格的天骄真种。”
感应到那股无形的压力,纪渊霍然起身,拱手以对:
“见过……先生。”
这位不知名姓的白发老者面无表情,哪怕发出呵呵笑声,也没有任何慈祥或是和蔼的意味,反而有些瘆人。
“老夫姓易。”
“那……纪某见过易先生。”
白发老者双手负后,腰身挺立并不佝偻。
行走之间,步伐矫健有力。
可从表现出来的气血、气息,并无几分五境大宗师的样子。
“纪小友,许多人都说你有一双灵眼。
你不妨瞧一瞧老夫的皮囊,能否看出几分端倪。”
这位易老先生长相平平,气势一般,说话口气却非寻常。
只见他踏上玉阶,跪坐于上首桌案,俨然如此地主人。
纪渊眼神闪烁,脸上自然流露疑惑之色。
同时心神沉下,勾动皇天道图。
【易】
【命数:躯壳(灰)、衰朽(灰)、离魂(灰)、缺魄(灰)、阳寿枯竭(灰)】
“这……”
纪渊眸光大变,心中悚然一惊。
幸好有【破妄】加持,及时克制内心情绪,不曾表露于外。
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五条灰色命数,分明与孤弘子、余东来那两人占据肉身鼎炉极为相似。
难不成,对方也是……
“纪小友果然没有胡诌,你确实有一双通幽灵眼,可以洞穿虚实阴阳。”
鹤发童颜的易老先生轻叹一声,语气淡淡道:
“灭圣盟的那帮余孽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结合武功和道术,
所炼制出来的肉身鼎炉,竟然会被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轻松识破。
所谓大道存一,便是此理了。”
纪渊不言不语,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那条脊柱大龙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都能爆发可怖的气力。
他不会贸然相信一个命数有异样的陌生人。
“纪小友,如你所见,老夫乃是一具用于阴魂居住的‘庐舍’。”
易老先生面容依旧死板,毫无生动气息。
“此前北镇抚司把万年县余东来的大管家,蓝茂文的尸身送到钦天监。
社稷楼内的几位练气士从里到外仔细端详,的确发现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苦思冥想,却没得出什么头绪,暂且搁置了。
直到昨天夜里,五军都督府送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奇士门徒,以及一枚域外邪神的信物。
经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位叫何云愁的小友,招供出了不少内容。
其中有一部分,便是《长生诀》。”
纪渊闻言,如临大敌的肃然神色逐渐缓和。
生擒活捉何云愁这桩大事,北镇抚司对外保密,并未宣扬。
除了昨晚在场的几人,谁也不知道内情。
哪怕北镇抚司的后续调查,也只是打着扫黑除恶的幌子。
以雷霆手段清理盐帮、漕帮和三分半堂。
这位易老先生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完全就是坦然相告,反而不像是邪神走狗、域外爪牙的肉身鼎炉。
“老先生莫不是社稷楼的练气士,依照《长生诀》炼制出来的……样品?”
纪渊深吸一口气,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没错,更准确讲,老夫是监正大人尝试修炼《长生诀》后,唯一的成功之作。
那门武功奇诡异常,晦涩如海,纵然以监正大人深不可测的武学造诣,
也失败了五次,方才将我炼制出来。”
易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难怪像个傀儡似的!
纪渊若有所思。
根据他的细心观察。
从对方踏进内殿大门开始。
无论是表情神态,亦或者言语举止。
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好似死物一般。
“监正大人用他的几个念头,塑造了老夫,塞入这具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继续说道:
“社稷楼乃是景朝一国之运的中枢,监正大人不可轻动,他无法亲自来见纪小友,所以安排老夫过来。
老夫所见,便是监正所见。”
说罢,他摊开右手。
何云愁的那枚小玉佛,安静地躺在掌心。
见到此物,纪渊这才放下戒备,轻声道:
“一夜之间,练成《长生诀》,监正大人的才情天纵,令人佩服。”
将鼎炉化为己念,这种身外之身的玄妙手段,也就法武双修的钦天监正才能做到。
换成其他的大宗师,未必能够触类旁通,迅速练成长生诀,炼出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空洞的双眼,落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而后一字一句道:
“纪小友你的命格虽是后天凝聚,却有封侯之相,骑乘龙首,神人飞天……堪称潜力无穷,气象宏大。
若是未来积攒气数,他日乘风而起,未尝没有封王、封皇的机会。”
封侯?封王?封皇?
捕捉到这些别有深意的字眼,纪渊不由一愣,诚心问道:
“还请老先生为小子解惑。”
“纪小友莫急,老夫所说的侯、王,并非世俗之间的爵位功名。
太古时期,仙佛神魔纵横玄洲,是万族争霸的黄金大世。
那段遗失的岁月,放到如今很难考证。
但也有一些悠久的传承、道统代代相传。
相信你也听过,人族之圣造字,神惊鬼泣的故事。
文字,乃道之具现。
太古年间,每一个称霸玄洲的大族,都拥有独属于自身的文字。
人族,亦是创字、造字之后,方才飞快崛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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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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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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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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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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