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了这口饼,他也不嫌累,仰着头把沈淮打量了一番,又咬了一口饼,快速嚼了两下子,才含糊地问道:“瞅你这模样,也是来求医的?”
“老伯也是来求医的?”沈淮和气地应道:“张家人既已拒客了,你为何还在此处候着?”
那人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想在这里候着,是家主命我候在这里,务必找机会把张圣手抢先请回去。可是你瞧瞧——”他下巴朝着大门一扬,“开始里头还回应一下,自这告示条贴出来以后,任是把门拍到震天响,里头也不应声了。”
沈淮向四处打量一眼,“眼下候着的人也不多。”
“嗨,都走了,都走了,”那人摆手道:“昨夜就没剩几个了,夜里冷得鼻涕流,好人都挨不住,更别提带病来的那些,谁敢在这里撑?只怕没等到张圣手,自个儿先咽气了。只有老头子我走不得,冻死也得在这里蹲着。”
沈淮问:“主家得了急症?”
“也不算很急,就是请了许多郎中都未见好,这便求过来了,”那人说着,擤了一把鼻涕,就手在地上抹了抹,自言自语道:“唉?莫不是昨夜冻着了?”说完嘿了一声,继续啃饼,边续上了方才的话头:“就说这久病床前无孝子,哪家孝子能像我这么冻着?说到底,还是忠仆可靠,对吧?”
这倒是,床前孝子少,即便你挣了一世的身家都给他,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尽心服侍都是靠人品,确实不如花钱买来的人力耐劳。Χiυmъ.cοΜ
却有人想做孝子,却无人可孝。
沈淮笑了笑,看看日头,又问:“老伯在此处候的久,可见着一个很好看的姑娘来过?”
“好看的姑娘?”老仆脸上浮起了然的笑意,“瞧你长得这般俊,你觉着好看的那必然是天仙模样,可惜这门前别说天仙,便是个寻常好看的姑娘都没来过。谁家有好看的姑娘,舍得日晒风吹喔……”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含含糊糊地,说起这两天在门口等着的各式人等,沈淮却已没有了听的耐心。既然苏芽没来过,他便不准备再喊门了,便跟老仆道了别,预备换个地方继续寻苏芽。
老仆原是个话痨,还在念叨:“回去吧回去吧,家里若有闲人,便派一个来候着,也好跟老头子做个伴,不然还真没法跟他们熬——说来这张圣手家莫不是有什么神仙药丸,吃一粒就顶饱的那种?老头子在门口蹲了两日,竟没见他们出来采买过。”
沈淮闻言,心中一动,驻足转身:“两日无人出门过?”
大户人家有存粮,便是三四日不采买也饿不着,何况还有那些定期给老主顾送菜上门的,更是让人省心。只是,他突然想到日前刘三点的反应,直觉地嗅到一丝不寻常。
“昂,”老仆比划了一下那个门缝,“前头哪怕开门贴告示,都只开了这么大的门缝,探出胳膊贴的,人都没出来!”
贴告示也只开巴掌大的门缝?
即便人不出门槛,把门敞开也好施展,怎至于只探个胳膊出门缝?倒像是外面有洪水猛兽,里头的人探出头就会被拖走一般。
可如今这架势,倒像是怪兽在门内,虎视眈眈地玩着猎物。
沈淮又看了一眼宅门,向老仆点点头,抬步便走了。
只是,他沿着院墙走了一段,到四下无人处,便干净利落地翻了墙。
满院萧索。
张家他来过,张参木爱干净,家中夫人也能干,仆人又得力,向来整理得利落,此刻却是落叶拂径,不见人影。
沈淮伫足倾听后,循着人声和药香走到宅中唯一有动静的地方,正是他初次求医时来过的两层小楼。
这边建筑平整,那小楼便视野格外开阔,宅内宅外都可见着,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全程目睹了苏芽惩治戏班恶霸的经过——
沈淮抬头放眼,看向那扇窗。
窗内有个人,正沉沉地看着他。
“宋瑾——”沈淮微眯了眼,“竟躲在这里。”
宋瑾没躲。
他就候在二楼窗后,看着沈淮一步一步地走近来,再一直走进小楼里。
面对面时,宋瑾上下打量着沈淮,晒笑一声,尖刻地道:“居然还没死?”
“不急,”沈淮从容地道:“让你失望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宋瑾身后,断臂的夏清风正将刀架在张参木的脖子上,而张参木面色惨淡,正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淮冲着张参木安抚地点点头,便把视线转到夏清风身上。
“夏清风——只断了半臂,依然没能阻止你做坏事啊。”
他慢慢地说话,声量也不如何大,甚至语调平淡,却让夏清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握着刀柄的手便有些软了,断臂处又格外地刺痛起来。
当日的剧痛刻骨铭心,这种恨意很难遮掩,夏清风厉声道:“沈淮,断臂之仇,我定是要报的!”
可惜,色厉内荏,她没掩住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话音落下便恨恨地咬牙闭嘴。
沈淮沉沉地看着她,视线从她手中刀锋上一扫而过,突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不再理会,径直转向宋瑾。
“丹田破损,真气尽泄,你此刻应该缠绵病榻,却居然还能站在此处与我对峙,想必是托了张圣手的福。”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宋瑾道。
“嗯,所以我心中甚是感激,你呢?”沈淮好整以暇地在椅子上坐下,以手支颌,问宋瑾:“只医了这两天而已,日后说不定还能除根,你舍得杀他?”
他一派悠然从容,既不因张参木受制而惊讶,也不因宋瑾的刻薄而窝火,更不因夏清风的张牙舞爪而恼怒,竟似寻常聊天一般,甚至比以往宋瑾借住在他府上时,更加自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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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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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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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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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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