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抬眼,笑道:“就你聪明,别操心了,祖父祖母这会儿当是已经收到信了。”
蹲马步的高峻大呼不平,“公子,为什么他就能问,我就要挨罚?”
徐远回身瞪他,“我是光明正大地问,你是鬼鬼祟祟地看,能一样吗?还不赶紧蹲好!”
高峻理亏,撇嘴不敢再动。
徐远便向沈淮问道:“公子,那我这就走了。”
“嗯,胡兴和王季先那边可以先缓一缓,有刘云的人在,你多留心着李正那边,”沈淮吩咐道:“当年追杀刘先生的线索,大约还得从李正那里摸查。”
“是。”徐远心领神会,出门而去。
门关上,沈淮看向高峻。
高峻眼观鼻鼻观心,扎着马步,屏住呼吸。
“知道错了?”沈淮问。
“知道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高峻乖得像个一米九的木桩子。
“嗯,回头再把这八个字抄一百遍。”
高峻苦着脸应是。
沈淮若有所思,问道:“宋瑾搬来后,在做什么?”
“蹲在屋里没出去,”想到这个,高峻便眉飞色舞了,“公子你是不知道,他被刘先生将脸和手都用药膏涂成了小绿人,糊得脸上只留四个窟窿,跟只青蛙也没什么两样,饭都没法吃。”
沈淮果真想象了一下,觉得有点儿问题:“不能吃饭?那得饿几天?”
“三天,”高峻竖起三根手指头,“刘先生说了,六个时辰换一次药,三天过后,水毒尽解,宋瑾容貌便能恢复如初。”
“这么快?”沈淮沉吟,“他这毒中了有两三年,对吧?”
“没错,刘先生说,若不是积了两三年,还用不着换药这么勤。”
“下一次换药在什么时候?”
高峻看看天色,“差不多就在这个时辰。”
沈淮站起来,“走,看看去。”
周宅不大,几步就到了宋瑾的住所,他说方便习惯,便还住在扮作孙婆时住的下房里。
刘三点正在给他卸除旧的药。
厚重的药膏已经结成了干痂,刘三点拿个小锤子轻轻敲着,那药膏便碎成一块又一块,边敲边剥,不一会儿,一张完整的脸就露出来。
高峻吃惊道:“这是什么秘药?过于神奇了!”
确实神奇,宋瑾本是个清秀老妇的模样,满脸丘壑,看着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三。然而今日这药壳子剥开,他的面容却白皙紧致了许多,时间仿佛倒退了十余年,看起来竟然隐隐有了很好看的影子。
宋瑾的神情有些紧张,沙哑地问道:“怎么?”
高峻啧啧叹着,围着他端详,“你这看起来,已经是个可以和刘先生称兄道弟的模样了。”
宋瑾便小心地去看刘三点。
刘三点正在敲宋瑾手臂上的药壳子,闻言得意地笑道:“高峻小儿,你当我这毒医是名是虚的么?再有两天,我能让他跟你称兄道弟!”
沈淮坐在一边,专注地细看那包裹了宋瑾手臂的药。
药壳子从指尖一直抹到手肘,将双手都给禁锢了,结壳的形状便入泥雕一般,联想到他脸上的药壳子,果然是无法进食的操作。m.χIùmЬ.CǒM
手上的壳子敲得就没那么小心了,刘三点举着巴掌大的小锤,锵锵几下就将壳子敲碎了,宋瑾原来那双骨节粗大的粗糙双手果然也入脸上一般,紧致细腻了许多,便是指节,也仿佛硬生生缩小了两圈。
沈淮盯着宋瑾的左手臂看,见他臂上皮肤白皙,柔软地服帖着并不浓密的淡色汗毛,此外一丝疤痕也无,视线便移开了。
不是宋瑾。
他心里想着苏芽描述的那个手臂有疤痕的人,奇怪的是,听见的第一反应里,冒出的就有宋瑾的面孔。只是如今已查了数人,包括宋瑾在内,线索是一无所获。
沈淮心里想着事情,目光便沉沉地看着刘三点重新调了药膏往宋瑾脸上抹。
宋瑾按照吩咐躺在床上,双眼皮上抹了一层薄的药,又用两个细小的片子盖住了,接着那些油光锃亮的绿色膏体,其中还夹杂着植物粉末的颗粒,被一把一把地往宋瑾的脸上堆砌了,便像是要把他砌在里面一般。
双手一般操作,又因接触床铺,要在两臂之下垫上垫板。
都砌完了,在嘴的上方戳个洞,又将鼻孔戳出来,最后再拿下盖在眼皮上的两片。
宋瑾睁开眼睛,沉默地转动,看着刘三点。
“啧,总觉得你这眼睛,似乎在哪里看过,有点儿眼熟啊!”刘三点摇头叹道:“我这脑袋,就是记人不清。”
宋瑾闭上眼睛,刘三点又叮嘱道:“你记得啊,从现在开始,直到药膏干透,是不准动弹的。”
宋瑾眼皮转动,终于又睁开,用力眨了眨,示意听懂。
“吃三天苦,就又能重获新生了,宋老弟啊,若不是你,老刘我还未必费这心思——这药难配!”刘三点念念叨叨的,又提起河滩那夜的惊险,夸赞宋瑾仗义。
等到人声又都远去了,宋瑾才再睁开眼睛。
这床没有床帐,他视线空洞地看着房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净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尚还幼小的小童被官兵捉了,扔给净身的老手,然后他便被绑在门板上,满嘴里灌了药物,身子底下硬邦邦的板子,手脚被捆得生疼……
那时候的疼痛,竟然都快忘了呢,只有每回搅动伤口后,洒过来止血的草木灰的气味,许多年了,依旧在鼻端萦绕。
扮作孙婆的两三年,他最厌恶的便是烧灶,那些草木的灰屑,永远是一样无情的味道。
也许人的运道天生不同,他的命运,就只能这样,有人感激他的仗义,有人唾弃他的无情。
宋瑾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梦里或许还能重逢完整。
自觉好运道的人不多,今夜的苏芽绝对算一个。
她色心催动,趁夜吻了沈淮,便打开了人生的新境界。
羞答答、笑眯眯地回到自家之后,苏芽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满脑子想着沈淮的滋味和香气,心满意足的少女躺在床上,开始盘算着半年后,自己应该在哪个位置、做着些什么,才能不但度过难关,也能长久地占有沈淮。
大牌话本娘子,新创小印书作坊、组团写话本子,承包最有名的书坊的供货……想法一套又一套,完全是日进斗金的画面,把沈淮当小白脸养活着都绰绰有余!
想到得意处,她一会儿双手捂脸,一会儿踢腿的,偶尔压不住嘿嘿偷笑,直到外面远远地传来五更梆子声了,竟然还没睡着。
“小芽,你怎么翻来覆去还不睡?”睡在隔壁的颜氏朦胧中听见动静。
“睡了睡了,娘。”
苏芽大惊,恐怕自己的心声已经被亲娘听到,过去她半夜出门,从来没有被颜氏发现过,如今没出门,居然还把颜氏吵醒了。
实在了不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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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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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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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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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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