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她走得又稳又坚定,傅庭涵就下意识跟她走了。
黑夜之中,她仿佛能视物一般,带着傅庭涵穿过所有活着的人,只偶尔踩到一具尸首,或者踩到兵器上发出声音。
可这点声音在嘈杂的夜中并不明显,若不是她每走一段路就故意说话吸引众人注意,恐怕无人能找到他们的方向。
赵含章一边走一边高声命令赵家军后撤,“直回武安县汇合。”
黑暗中,无人应答,但丁零当啷的兵器交叠声减少了,惨叫声也在减少,显然,赵家军没有再追着她走,而石军急着要杀赵含章,也没有再胡乱对身边不知是友是敌的人出手。
但要是不小心相撞在一起,双方还是会齐刷刷的扬刀,运气不好的,刀砍到人,或一个,或两个一起死了;
运气好的,刀和刀相碰,俩人靠近时便问对方,“你是哪边的?”
对面一听是羯语,话也不回,直接就是一刀。
这下好了,也不用他回话了,对方立即回以一刀。
这样的事情在战场的各个角落上演。
本来,军队之间互有默契,遇到这样的天灾,两军本不该再厮杀,但这些年,礼仪崩坏,这种默契被将领们丢弃,底下的士兵都是直接从流亡的人中拉进来的。
他们经历过最恶的事,自己也做过这世间最恶的事,这种默契早被遗忘。
连吃人的事都做得出来,在天灾时趁机杀个把人算什么?
石勒可以不吭声,她却心疼自己的赵家军,每一条人命都很珍贵,都应有价值,而不是稀里糊涂在这样的黑夜中枉死,什么作用都没达到。
赵含章再次发出声音吸引人,她话音才落,左手就拉着傅庭涵往后一仰,右手中的刀利落的往左边一刺,噗嗤一声刀入体,她没有任何迟疑,将刀拔出来后往她右边一挡,当的一下,金属和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她的血沸腾起来,她越发兴奋,没有松开傅庭涵的手,脚狠狠往前一踢,正中对方,对方吃痛,才弯下腰来,就被赵含章一刀砍在了脖子上……
可惜,她右肩有伤,出力还是受了影响,脑袋没有砍掉,还连着一些,因为离得不远,她看到了……
血飚在她身上,甚至还染红了她半张脸,赵含章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抬脚跨过倒下的尸首,还牵着傅庭涵让他避开了地上的人手,俩人继续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敌手也察觉到了她的凶狠,接下来,她路过很多人,但他们都没有再出手。
赵含章支起耳朵,听着沿路的活人气息,拉着傅庭涵走进林子里,她摸到了一棵大树,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定十步之内没什么活人后,她这才倚着树坐下。
傅庭涵扶了她一把,凑近她小声问道:“你哪儿受伤了?”
赵含章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上,因为剧烈的动作,之前已经自己止住血的肩膀又开始冒血了。
傅庭涵看不见,但一摸就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血液,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摸怀里的火折子,正要点开时想起这里不宜点火,便按下动作,开始在身上掏东西。
傅庭涵解开身上的甲衣,在衣服里面翻找,终于找到被半缝起来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一小卷麻布和一瓶金疮药。
他是干后勤的,这些东西每每出战他都会在身上带一套,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视线受限,即便俩人凑得很近,他也只能看出赵含章的轮廓,看不到太详细的情况。
但赵含章习惯过不靠眼睛生活,见傅庭涵笨手笨脚的想解她的甲衣却找不到窍门,不由笑了一下,强撑着坐起来,自己扯开了披膊,就这一个动作就几乎耗尽她的力气,她感觉肩膀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于是她牵着傅庭涵的手放在胸侧的扣子上。
俩人的甲衣是差不多的,傅庭涵很快找到节奏,将她身上的甲衣解了,这才凑近了看她的肩膀。
时间过得太久,布料被血粘着连在了伤口上,一撕开伤口就跟着打开更大。
傅庭涵学过外伤处理,他咬咬牙,尽量让自己不在意,手上动作却还是尽量轻柔的撕开衣服,一直半遮着月亮的乌云散开了一些,那半轮弯月似乎也明亮了一点。
月光透过叶子轻轻柔柔的落在赵含章的身上,这让傅庭涵勉强看清了伤口的情况。
他连忙将伤口附近的布料和脏东西全都清理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给她上金疮药,然后包扎。
乌云飘动,傅庭涵刚要打结,它就飘到了月亮前面,半轮月亮就隐隐绰绰的呆在乌云后面,整片光都挡住了。
傅庭涵打上结,就也瘫坐在地上,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以免她失温。
赵含章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只来得及叮嘱,“我们一定要在天彻底亮前醒来,收拢还留在战场附近的残兵……”
傅庭涵应下,“你安心睡吧,到时候我叫你。”琇書網
赵含章就放心的睡过去。
傅庭涵也累,他靠在树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这么大群的蝗灾,不知道会不会到达豫州和兖州。
那里的粮食也要收获了,要是这时候蝗虫飞过……
傅庭涵抱紧了赵含章,她说的是对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难,他们占的地盘越多,责任越重,日子就越艰难。
这一觉傅庭涵睡的并不踏实,时不时的就要惊醒一下,等他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时,他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一手按在了身侧的刀上,目光凌厉的回头看去。
与蹑手蹑脚靠近的几人对上目光,双方都愣了一下。
对方看到傅庭涵面白肤嫩,气质温雅,一看就是士族出身,不由瑟缩了一下,后退了半步……
他身后的人就猛的推了一下他,粗声粗气的道:“怕什么,都是逃难的,士族出身也跟我们一样是流民了,快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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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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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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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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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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