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轻轻的响起,许元很清楚李清焰话中的意思。
在蛮族大军绕道城南的那一刻起,北封城的陷落便已经注定。
何时陷落,其实并不取决于守军的决心与士气,而是取决于蛮族那边愿意在北封城上付出多大的代价。
想要改变,想要破局,那便只能打出一场以少胜多的千古战役。
李清焰这样做了,但却失败了。
蛮族异王不是孙十万。
虽然李清焰此行斩获颇丰,但在绝对的军力差距下,就算蛮族那便损失是他们的一倍,只要没能一举击穿蛮族的士气,引发连锁的溃败,那此行便算是失败。
战后统计的卷宗上记载北封城还剩六万左右的可战之兵。
但问题是,这六万兵卒中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八九品修为的二线边军,城内真正的两支真正的精锐已经在南城决战中被打残了。
而更为严峻的情况还远不止如此,
如今的北封城护城大阵源晶紧缺,南城阵纹彻底被摧毁,飞行妖兽十去八九,还有天上雪又开始下了。
沉默间,
许元忽然明了属于李清焰的计划:
“你此行出城其实是想示敌以弱?”
“并不全是。”
李清焰靠坐在身后的桌案上,抬起白皙的下颌,一双凤眸看向挑高的营房顶梁,语气悠悠:
“驸马,行军打仗皆是要做两手准备,若是此行成功,北封之围可解。若是失败,也能对蛮军造成极大的损伤,让他们不敢再付出更大的代价强行攻城。”
如今的北封城也没有了大阵庇护,蛮族只需要在远处用那些大力出奇迹的投石机持续轰击城内,便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座阻挡了他们南下脚步千百年的北封巨城。
能够靠时间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北封残城,蛮王自然不会白白消耗军力去强攻。
而李清焰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若蛮族真等这么久,她派去大骊山一带求援的高阶修者也已经足够让武成侯与宗青生班师回援。
至那时,有‘云炁弹’击散暴雪,整支蛮军便是瓮中之鳖。
沉默在营房内蔓延,许元忽然幽幽说道:
“如此说来.我让人在侯亭县一带引爆‘云炁弹’的行为倒也真是破坏了清焰你的计划。”
他的行为打草惊了蛇让蛮族提前知道了这一杀招。
而得知侯亭县一带的暴雪被大炎的天象武器击散,宗门精锐开始南下后,蛮王便就只剩了一条孤注一掷的选择。
不顾损失继续强攻这座北封残城,在宗门精锐抵达之前将北封占领,把大炎七十万精锐彻底堵在雪原之中。
李清焰并无责怪之意:
“驸马你也是好心办了坏事,那蛮王受了重伤应该不敢再上战场,若是合适调度,以如今城内的军力,守住那些蛮族两日倒也并不算难,只是此次大概率是无法彻底剿灭这些蛮子了。”
顿了顿,
李清焰盯着许元,抿唇一笑:“好了,随本宫去城内城墙上走走,那边需要我出现稳定军心。”
羽林军营中空荡了很多,原本那些在营寨内巡逻的士兵不见了,只剩了少许将校以及传令兵甲胄的兵卒在其间跑动传令。
出了营寨,许元与李清焰二人一人骑着一头骏马沿着空旷的大道朝着城墙方向行去。
蛮族的投石车依旧持续不断的轰击着北封城内的一切。
白净的雪花如柳絮从天际无声飘落,纷纷扰扰又不染尘埃,轻柔的落在那些废墟之上。
一路走过,许元一路沉默。
马蹄踏雪,在道路上留下一道蹄印。
有的人在废墟中哀嚎的求救,但却无人理会。
有武徒因为不愿去城墙上抗敌,在宗门边军的追击下被按住拷走。
有面色麻木坐在废墟旁的少年人。
也有穿梭在废墟中救援百姓的边军。
当战争两个字落在个人头顶之时那便是泰山之重。
二人驾马拐过一处街道,抵达南城之时,许元的眉头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这里的战场依旧还未打扫完成。
尸体
大大小小的尸体,或完整或残缺尸体。
城墙周边被清理出来空地上摆满了北封守军的尸体,白布在这种数量下已经不再够用,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花绿布匹简单的将这些将士的尸骨掩盖,让他们不至于直接曝尸空气。
许元原本觉得自己的应该已经适应了这种画面,但每每看到心间也依旧忍不住掀起阵阵波澜。
几个时辰前,他们大概还在和同袍一起嬉笑怒骂,说着哪里的倌人服务比较好,如果能活下来发了军饷就一起去乐呵一下。
几个时辰后,他们就成了永远不会说话的冰冷尸体。
战争
“驸马.”
李清焰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他闻言回眸。
她看着这些将士的尸骨,但声音很平静:
“伱记住你在北封城下说的话。”
许元垂下眼眸,微微颔首,吐出三个字:
“不会忘。”
立碑
为这些战死之人立碑。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是为了大炎而死。
话落,二人都没再言语。
李清焰的到来,很快在兵卒之间掀起了阵阵的波澜。
不止是羽林军,就连很多宗门边军的士兵的眸中都流露出了些许激动。
军队这种地方说复杂很复杂,但说简单也很简单,尤其是在这个超凡的封建王朝。
士兵对于骁勇之将总是有着一种别样的仰慕之情,更别提李清焰这位身为天潢贵胄的皇朝公主。
而且,
在这种未来黑暗的迷茫的时刻,他们需要一个“神”来作为精神寄托。
作为亲手斩断了蛮族将旗,以及那位蛮王的一只手臂之人,李清焰很顺理成章了成为了他们心中需要的这个“神”。
随着天空之上的雪愈来愈大,兵卒的视野也愈来愈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大阵无力维系的情况下,大部分的宗门高层子弟乘机逃离,也带走了北封城内一部分的高阶战力。
不过李诏渊倒是完美的完成了李清焰对他的交代。
原本经历恶战,已经近乎瘫痪的北封城在他有条不紊的调度下再次恢复了运转。
不止武徒,甚至于城内很多的普通人都在他这皇子的组织下被动员了起来。
调度源晶给大阵充能、一车车的守城器械被从仓储中拉出,然后送往城墙、扒下阵亡士兵的甲胄分发给临时征召而来的侠团镖行武徒。
整个北封城的备战进度在李诏渊的治理下井然有序。
但可惜,时间还是不站在他们这边。
蛮族留给北封城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李诏渊将全城军民彻底动员。
在暴雪之中天色漆黑如墨,警钟突兀的长鸣于北封之上。
蛮族,再次开始了他们的攻城。
第一夜,
蛮军开始大举进攻没有大阵守护的南城墙,足有七万左右的侠团、镖行武徒被分批次投入战场,南城墙上彻底化为血肉磨盘。
第二日,
经历一夜苦战,这些征召而来的武徒便因损失过大而被轮换下了城墙。
李清焰亲自率领混编的羽林军与黑鳞军,打退了蛮族的数次进攻。
但由于兵员紧缺,即便是李清焰组织军阵也根本无力维系北封南城这漫长的城防线。
申时两刻,李诏渊派出了最后预备队被投入城南战场。
第二日入夜,
李清焰下令焚烧将士尸骨,避免其成为蛮族口粮。
半个时辰后,
北封南城墙彻底失守,蛮族占领城头,开始向四周扩散。
直到此刻,北封城的战局彻底进入了巷战。
大型侠团与镖行用着下发给他们的阵纹劲弩,依托着各处军营的阵法,在暴雪中艰难的阻击着蛮族推进的步伐。
但这些抵抗在绝对的军力差距下都显得那样徒劳,
深夜子时未至之时,整个南城还是彻底失守,无数高大的蛮族兵卒沿着兽行道如海潮般涌入了城内各处。xiumb.com
两个时辰后
蛮族的兵锋抵达了北封城的心脏,北封府衙。
第三日黎明,北封府衙告破。
城内残余守军被迫放弃其余一切街区退至最后的北城,依托着黑鳞卫和灵水宫两处巨型军营的阵法进行防卫。
蛮军兵锋受阻,久攻不下,试图从东西两面的城墙之上直接攻入北城墙,将所有守军包围在城内。
而此刻,两日未曾启动的护城大阵终于被李清焰下令开启,挡住了蛮军试图包饺子的举动。
至此,战事暂时陷入僵局。
风雪飘摇,狂风四起。
站在北城墙上,李清焰目光清冷的俯瞰着整座北封巨城。
三天时间,原本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此刻已经废墟遍地,四处燃起的硝烟让城内宛如末日降临。
注视良久,李清焰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复杂,但这些复杂最终都化为了一抹呼出的热雾,消散于空气中。
远处的喊杀与轰鸣衬得这处城门楼格外的寂静。
许元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落寞。
三天以来,他没有跟在她的身边,而是一直呆在北城墙内。
但黑鳞卫却将她这三天的所作所为尽数汇报给了他。
从南城墙到南城,再到府衙,最后退至这北城墙。
杀敌,下令,不甘的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清焰.”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远处的喊杀盖过:“你是在这北封长大的吧?”
李清焰没有回首,看着一片混乱的北封,声音很低:
“当然,本宫自幼便被父皇送到这里,也算是半个故土了。”
“故土么?”
许元叹息一声,缓缓劝道:
“清焰.这北封继续守下去毫无意义。”
说着,
许元侧眸看了一眼北城之外的风雪。
那里,有着一支庞大的宗门边军在盘踞着,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增援的意思。
第三日的黎明来临时,侯亭县一带的宗门精锐便已经抵达了北封城外,但他们却丝毫没有要来增援的意思,反而开始在北封城外安营扎寨。
李清焰柳眉微微皱起,沉默数息,微微轻笑摇了摇头:
“这些宗门之人的底线还是一如既往。”
“不要对宗门抱有任何一丝的期望,他们总能告诉你什么叫惊喜。”
许元闻言笑着赞同,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对了,清焰,你觉着他们为什么不来支援?”
李清焰抬眸看了一眼被厚重积雪云盖住的天空:
“他们在等,等慕叔和宗先生南下汇合,他们可不想单独面对蛮族全部的主力,损失会很大,反正我们有“云炁弹”败不了。”
“嗤”
许元闻言低笑一声,看着那些营寨方向的眼神有些冷:“我和你猜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你好像忘了。”
李清焰回眸看向他含笑的目光,美眸闪了闪,笑道:
“你是说他们也在等蛮王做出选择?”
“是啊。”
许元打了响指,笑道:“之前你不说了么,若是蛮王选择撤兵,这些宗门大概率会坐视不理,让他们借道北上。”
李清焰眼眸眯了眯:
“让蛮族借道北上,之后可就是侯亭县一带的防御带。”
侯亭县周围的防线是由几座中小型边镇构成,之前被摧毁,但几个月的修缮已经让其变得还算坚固。
许元自然是理解对方的一丝,叹息一声:
“放任蛮族过去,这些宗门既收复了被攻陷的北封城,也能让蛮族接手经他们修缮的侯亭防线。”
顿了顿,
许元轻轻的将手按在了冰寒刺骨的城垛上:
“这样一来,被困在北境雪原的军队就只剩了侯爷和宗先生,何乐而不为呢?”
“.”
风雪吹乱了红衣女子的长发,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本宫.迟早要把这群宗门之人九族诛灭。”
看着她的愤怒,许元再度提醒:
“所以,我们撤么?”
李清焰沉吟一瞬,侧眸,不答反问道:
“驸马,元昊去哪了?”
闻言,许元眼神中流露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
“元昊?他不见了?”
李清焰声音慢条斯理:
“这三天,本宫从未见过他,也未曾收到过其他将校关于他的汇报,以他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如此默默无闻。”
许元皱了皱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估计要么逃了,要么战死了吧。”
说罢,
许元自顾自的摸出一枚晶状体捏碎。
他要摇人过来接他跑路了。
护送李筠庆去侯亭县的酒先生在蛮族攻城前便已经回到了北封城内。
但数息后,
酒先生没来,反而让许元闻到了一股毒瑰花香。
娄姬回来了。
出现之后,娄姬冲着李清焰点了点头,便笑眯眯的看着许元,低声道:
“咱们长天终于舍得走了?”
“事情做完了,自然得走了。”
娄姬在侧,许元的话语直接很多,理所当然的回道:“而且再不走可能就有点晚了。”
李清焰闻言凤眸半眯:
“事情做完.什么事情?”
许元回眸咧嘴一笑,指了指脚下的北城墙:
“多亏了殿下你,我能自由进出这北城墙的任何一处位置。”
李清焰赤红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
许元摇了摇头,只是道:
“清焰,凡事皆是有舍才有得,我在侯亭县一带等你。”
娄姬闻言笑眯眯的冲着李清焰摆了摆手:
“小妹妹,姐姐就先把长天带走了哦~”
话落,
风雪依旧,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城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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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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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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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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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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