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休惊浑然不觉,正在专心数拂尘上的毛。
他是闲散惯了的人,即便是处于这样的正式场合,也不爱像其他青云观出来的人那么拘谨的正襟危坐,只是懒靠椅背,轻抚拂尘,一副没骨头的落拓仙人样。
连他身上的道袍都是蝉衫麟带,迥异于青云观低调的素色冠袍带履,这一身打扮和气度,说他是不留神混进了修士堆里的乌衣子弟也不为过。
执法长老很瞧不上他这副纨绔样子,冷哼一声将脊背挺得更加笔直,暗自想道:真是跟他那个不稂不莠的师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在丢青云观的脸面。
梦休惊这样浑不在意的任人评说,一时倒让别人觉得没意思起来。
说他这是胸有成竹吧,前面跑得那么快又叫人看不过眼;说他毫无把握吧,狂成这样又看着不像。
他怎么也算是修真界的最强战力了,到底能不能打,能不能给句准话!
众修眼神交流半晌,最后一致推举出无业大师来当这个触梦休惊霉头的倒霉蛋。
无业大师苦着脸站起身,锃光瓦亮的脑门似乎都明晃晃写上了“大怨种”三个字。他念了句佛号,慈眉善目的问道:“梦道友,敢问你对此事如何看?”
梦休惊茫然抬头:“嗯?”
好家伙,合着根本没听!
无业大师只能耐着性子把方才的讨论简要说明了一遍。
“这个啊。”梦休惊将拂尘在手中捋过,拂尘便在流光煜煜中化形成为一把湛若春水的法剑。他并指一弹,法剑铮然鸣响,连带着在场所有佩剑都跟着嗡鸣不休。
“打啊,怎么不打。不然回头九幽之民入侵四域,你们要叫凡人顶在前头么?”
这话说得不错。若说三百年前的大战前夕,众修议事时还能听到不少苟且偷生的论调,但当真正开战后所有人就意识到,一味地退让根本就是不可行的,九幽之民以血肉生气为食,只懂杀戮,所过之处草木焦枯、生灵凋落,不留半点活物。m.χIùmЬ.CǒM
甚至因为人界和九幽之间存在地域限制,双方根本无法沟通交流,连基本的求和都做不到,碰上了便只能全力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若是修士不战而退龟缩在宗门中,以护山大阵封闭山门,或许可以保自己性命无虞;但面对九幽之民毫无反抗之力的天下苍生呢?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但无业大师也是上次议事厅在场的目睹者之一,梦休惊的所作所为由不得他不担心,万般愁绪下只能无奈开口:“只是……”
梦休惊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怕我斗不过九幽之主么?”梦休惊语气平平的手抚剑刃,眸色陡然凌厉,周身气势刹那间有如利剑出鞘,和手中贪狼一般锋芒毕露。
“我连不让尘都杀得,区区九幽之主,又如何杀不得?”
执药长老又急又气:“掌门师叔!”
但此时再开口已经晚了。
梦休惊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此事已经涉及青云观密辛,不让尘陨落的真相无处可探寻,众修只从坊间听说过关于此事的传闻。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青云观掌门宋浣羽在人妖两族的大战中一力斩杀已经就任为妖皇的不让尘,从此一战扬名。
但即便多数人对这个传闻不知真假,可知悉流归之变真相的人也不在少数,自然对于这种偏离真相百八十里的传闻或嗤之以鼻,或一笑置之。
他们的关注点,在另一条流传范围甚窄的小道消息上。
消息称,不让尘叛观出逃时已然身受重伤,一直隐匿行踪不为人知,据说是去找了她那个遮遮掩掩不曾现世的徒弟。
青云观遍寻无果之下,当时尚未成为青云观掌门人的宋浣羽另辟蹊径,不知用什么方法打探到了不让尘徒弟的下落,径直去找他密谈。
密谈内容自然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也不知宋浣羽许给那位徒弟什么令人心动的条件,总之忽然有一日,青云观撤下诛杀令,绝口不再提剿灭不让尘一事,反而广发英雄令,邀请天下修士赴青云观新任掌门宋浣羽的庆功宴。
也是在这场宴会上,梦休惊以未及弱冠便达化身期境界的惊世修为横空出世,被宋浣羽尊称一声“师叔”,成为青云观隐隐比掌门还尊贵的兵宗之主。
在那时甚至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少年会如此惊才绝艳,将四域所有以天赋过人的名号扬名立万的天骄碾入尘埃,三百年来无人再出其右。
没有人知道他这通身的修为是怎么修来的,如今看来,应当是和不让尘脱不开干系。
或许梦休惊本身即是上苍宠儿,又或许得益于不让尘没少用天材地宝精心培养,想的再阴暗一点——半步飞升的仙人遗体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天底下又有几人不垂涎。
就连青云观掌门宋浣羽,不也用不让尘遗骨做了把“太古遗音”么?
亲手弑师的梦休惊,总不可能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吧?
这可真是令人羡慕不来的机缘——毕竟修真界延续数千年,也不过只出了一个不让尘。
梦休惊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冷笑连连。
更有甚者忍不住存着分一杯羹的美妙幻想,当机立断恭维道:“梦宗主少年英才,为天下苍生除了不让尘这一祸害,当真大快人心——”
话音未落,那人眼前寒芒闪过,随即便觉得口中寒浸浸的,接着剧痛来袭,令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围人一阵骚动,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的惨白了一张脸,低头去看。
前襟鲜血淋漓,地上一条断舌。
“再怎么说也是我师父。”梦休惊漫不经心的甩落贪狼剑尖的血迹,懒洋洋笑道:“我杀得,你们说不得。”
当着得道高僧的面出手伤人,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梦休惊敢如此嚣张。
无业大师不忍细看,闭目念了句佛号方睁开眼无奈劝道:“梦道友,何至于此。”
众人战战兢兢,一时间都被梦休惊气势所摄,不敢再多言语。
唯有谭长老医者仁心,匆匆赶到那修士身边查看他的状况。
梦休惊无畏无惧,直直望向无业大师,眼带笑意道:“我高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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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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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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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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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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